“谢林并且发现在大自然中,从泥土、岩石到人类的心灵,有一种逐渐发展的现象。他提醒人们注意大自然从无生物逐渐发展到较复杂的生命体的现象。大致上来说,浪漫主义者把大自然视为一个有机体,也就是一个不断发展其内在潜能的一个整体。大自然就像一株不断伸展枝叶与花瓣的花,也像一个不断吟咏出诗歌的诗人。”
“这不是和亚理斯多德的说法很像吗?”
“确实如此。浪漫主义埋藏的自然哲学与亚理斯多德和新柏拉图派的哲学有点相似。亚理斯多德要比持机械论的唯物主义者更倾向于认为大自然是一个有机体。”
“我也是这么想……”
“在历史方面,浪漫主义者也有同样的看法。生于一七四四年到一八O三年间的历史哲学家赫德(JohannGottfriedvon
Herder)后来成为对浪漫主义者而言非常重要的一位人物。他认为历史的特性就是连续、进化与设计。我们说他的历史观是‘动态的’,因为他把历史当咸一个过程。过去,启蒙时期哲学家的历史观通常是‘静态的’。对于他们而言,世间只有一种普遍理性,而历史上的各个时期或多或少都具有这种理性。但赫德指出,每一个历史纪元各自有其价值,而每一个国家也都各有其个性或‘灵魂’。问题在于我们是否能认同其他的文化。”
“嗯。我们必须要认同别人的情况才能了解他们,同样的,我们也必须认同别的文化才能理解这些文化。”
“这个观念如今已经被视为理所当然的了。可是在浪漫主义时期,这仍然是一个新观念。浪漫主义加强了人们对自己民族的认同感,因此,挪威争取民族独立的运动在一八一四这一年澎湃汹涌并不是偶然的。”
“原来如此。”
“由于浪漫主义使得许多领域都重新定位,因此一般通常将浪漫主义分为两种。一种是我们所称的‘普世性的浪漫主义’,就是指那些满脑子自然、世界灵魂与艺术天才的浪漫主义者。这种浪漫主义最先兴起,尤其是在一八OO年左右在耶纳(Jena)这个小镇上。”
“那另外一种呢?”
“另外一种被称为‘民族浪漫主义’,不久就日益风行,尤其是在海德堡。民族浪漫主义关切的重点是‘民族’的历史、‘民族’的语言和‘民族’的文化。他们将发展视为一个不断开展它的内在潜能的有机体,就像自然与历史一样。”
“就像人家说的:‘告诉我你住哪里,我就可以告诉你你是谁。’”
艺术“使这两种浪漫主义相连结的主要是‘有机体’这个名词。浪漫主义者把植物和国家都当成活生生的有机体。因此一首诗也是一个有生命的有机体,语言也是一个有机体,甚至整个物质世界都被看成有机体。从这方面说,民族浪漫主义与一般性浪漫主义之间并没有明显的区分。民族与民间文化之中也像自然与艺术一样存在有世界精神。”
“然后呢?”
“赫德首开风气之先,前往各地采集民谣,将它们称为‘民族之声’。他甚至把民俗故事称为‘民族的母语’。人们也开始在海德堡采集民谣与童话故事。你可能听过格林童话故事。”
“当然啦,像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小红帽、灰姑娘、汉斯和桂桃……”
“……还有其他许多许多。在挪威则有艾思比杨生(Asbj&rnsen)和莫伊(Moe)等人走访全国各地采集‘人民自己的故事’。在当时,民间故事就好像是一种才刚被人发现的、既美味又营养的水果一般,必须赶紧加以采收,因为它们已经开始从枝头掉落了。除了民间故事之外,他们也采集各种民谣、整理挪威的语言,并挖掘异教时代各种古老的神话与传奇冒险故事。欧洲各地的作曲家也开始将民俗音乐写进他们的作品中,以拉近民俗音乐与艺术音乐之间的距离。”
“什么叫艺术音乐?”
“艺术音乐是由个人(如贝多芬)创作的音乐,民俗音乐则不是由任何人写成的,它来自整个民族。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无法确知各个民谣发源的时间的缘故。同样的,民俗故事和艺术故事也是不同的。”
“所谓艺术故事是……”
“它们是由某位作家——如安徒生(Hans
ChristianAndersen)——所写成的。而民俗故事则是浪漫主义者所积极开发的类型。德国有位霍夫曼(Hoffmann)就是此中大师。”
“我好像听过‘霍夫曼的故事’。”
“童话故事是浪漫主义者理想中最完美的文学类型,就像剧场是巴洛克时期最完美的艺术形式一般。它使得诗人有充分的空间探索他自己的创造力。”
“他可以在他虚构的世界中扮演上帝的角色。”
“正是如此。说到这里我们也可以做个总结了。”
“请说吧。”
“浪漫主义的哲学家将‘世界灵魂’看成是一个‘自我’,而这个自我在梦般的情境下创造了世间的一切。哲学家费希特(Fichte)说,大自然源自一个更高的、无意识的想象力。谢林则明白地说世界‘在上帝之内’。他相信上帝意识到世界的一部分,但是大自然中也有另外一些部分代表上帝不为人知的一面。因为上帝也有他的黑暗面。”
“这种想法既有趣又吓人,使我想起柏克莱。”
“艺术家和他的作品之间的关系也是一样的。童话故事让作家可以自由自在地利用他那‘创世的想象力’,但即使是这样的创造行为也并不一定完全是有意识的。作家可能会感觉到他的内心有一股力量驱策他把一个故事写出来。他在写作时也许是处于一种被催眠般的恍恍惚惚的状态。”
“真的吗?”
“是的,不过后来他也可能会突然打破这种幻象。他会出面干涉,向读者说一些讽刺性的话,让他们至少在那一刹那间会想起他们所读的毕竟只是一个虚构的故事而已。”
“原来如此。”
“同时作者也可能会提醒他的读者,使他们明白是他在操纵这个虚构的世界。这种打破幻象的形式叫做‘浪漫主义的反讽’(ro-mantlc
irony)。例如在挪威剧作家易卜生所写的《皮尔金》这出戏里,有一个角色就说出‘没有人会在第五幕演到一半的时候死掉’这样的台词。”
“真滑稽。他真正的意思是他只不过是一个虚构的人物罢了。”
“这话充满反讽的意味。我们真应该另起一段来加以强调。”
“你的意思是……”
“没什么,苏菲。不过我们刚才曾讲到诺瓦里思的未婚妻和你一样名叫苏菲,而且她在十五岁又四天的时候就去世了……”
“你把我吓坏了。你难道不知道吗?”
艾伯特坐在那儿看着她,脸色凝重。然后他说:“可是你不需要担心你的命运会像诺瓦里思的未婚妻一样。”
“为什么呢?”
“因为后面还有好几章。”
“你在说什么呀?”
“我是说任何一个读到苏菲和艾伯特的故事的人都可以凭直觉知道后面还有很多页,因为我们才谈到浪漫主义而已。”
“我真是被你弄昏头了。”
“事实上是少校想把席德弄昏头。他这样做不是很恶劣吗?另起一段吧。”
艾伯特才刚讲完,就有一个男孩从树林里跑出来。他穿着阿拉伯人的服装。头上包着头巾,手中提着一盏油灯。
苏菲抓住艾伯特的手臂。
“那是谁呀?”她问。
男孩自己先回答了。
“我名叫阿拉丁。我是一路从黎巴嫩来的。”
艾伯特严肃地看着他。
“那你的油灯里有什么呢?”
男孩擦了擦油灯,便有一股浓雾从中升起,最后变成一个人形。他有一嘴像艾伯特一样的黑胡子,头上戴着蓝扁帽,在油灯上方飘浮。他说:“席德,你能听到我讲话吗?我猜现在再向你说生日快乐已经太迟了。我只想跟你说柏客来山庄和南部的乡村对我而言,也好像是童话世界一般。过几天我们就能够在那儿见面了。”
说完后,这个人形便再度变成一股云雾,被吸回油灯里。包着头巾的男孩将油灯夹在腋下,又跑回树林中不见了。
“我简直没办法相信。”
“只不过是个小把戏罢了。”
“油灯的精灵说话的样子就像席德的爸爸一样。”
“那是因为它就是席德的爸爸的精灵。”
“可是”
第93章 哲学宴会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