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版文学> 三刻拍案惊奇>第14章
一日又到书房中来听他讲书,却见他窗外晒着一双红鞋儿,正是陆仲含的。
芳卿道:“看他也是好华丽的人,怎不耽风月。”忙回房中写了一首诗道:
日倚东墙盼落晖,梦魂夜夜绕书帏,
何缘得遂生平愿,化作鸾凰相对飞。
叫采菱道:“你与我将来藏在陆相公鞋内,不可与大叔见。”又怕采菱哄她,又自随着她,远远的看她藏了方转。
绮阁痛形孤,墙东有子都,
深心怜只凰,寸缄托双凫。
又着采菱借送茶名色,来看动静。
那采菱看见天色阴,故意道一句:“天要下雨了。”
只见陆仲含走出来,将鞋子弹上两弹。正待收拾,却见鞋内有一幅纸在,扯出来时,上面是一首诗。他看了又看,想道:“这笔仗柔媚,一定是个女人做的,怎落在我鞋内?”拿在手中想了几回,也援笔写在后首道:
阴散闲庭坠晚晖,一经披玩静垂帏。
有琴怕作相如调,寄语孤凰别向飞。
一时高兴写了,又想道:“我诗是拒绝她的,却不知是何人作,又请何人与她,留在书笥中,反觉不雅。”竟将来扯得粉碎。采菱在窗外张见,忙去回复。
芳卿已在那里等信,道:“怎么了?”
采菱道:“我在那里等了半日,不见动静,被我哄道天雨了,他却来收这鞋子,见了诗儿,复到房中,一头走,一头点头摇脑,轻轻的读。读了半日,也在纸上写了几句,后边又将来扯碎了。想是做姐姐不过,故此扯坏。”
芳卿道:“他扯是恼么?”
采菱道:“也不欢喜,也不恼。”
芳卿道:“他若是无情的,一定上手扯坏。他又这等想看,又和,一定也有些动情。扯坏时,他怕人知道,欲灭形迹了,还是个有心人。”
不知那陆仲含在那边废了好些心,道:“我尝闻得谢老在我面前说儿子愚蠢,一女聪明,吹弹写作,无所不能。这一定是她做的。诗中词意似有意于我,但谢老以通家延我,我却淫其女,于心何安?况女子一生之节义,我一生之行简,皆系于此,岂可苟且。只是我心如铁石,可质神明,但恐此女不喻,今日诗来,明日字到,或至泄漏,连我也难自白。不若弃此馆而回,可以保全两下,却又没个名目。”正在摆划不下时,不期这日值谢老被一个大老挈往虎丘,不在家中。那芳卿幸得有这机会,待至初更,着采菱伴了兄弟,自却明妆艳饰,迳至书房中来。
走至洞门边,又想道:“他若见拒,如何是好?”便缩住了。又想道:“天下没有这等胶执的,还去看。”
乘着月光到书房门首,轻轻的弹了几弹。那陆仲含读得高兴,一句长,一句短,一句高,一句低,哪里听得?芳卿只得咬着指头等了一回,又下阶看一回月,不见动静。又弹上几弹,偏又撞他响读时。立了一个更次,意兴索然。正待回步,忽听得‘呀’地一声,开出房来,却是陆仲含出来解手。遇着芳卿,吃了一惊,定睛一看,好一个女子:
肌如聚雪,鬓若裁云。弯弯翠黛,巫峰两朵入眉头;的的明眸,天汉双星来眼底。乍启口,清香满座;半含羞,秀色撩人。白团斜掩赛班姬,翠羽轻投疑汉女。
仲含道:“哪家女子,到此何干?”那芳卿闪了脸,径望房中一闯。
仲含便急了道:“我是书馆之中,你一个女流走将来,又是暮夜,教人也说不清,快去!”
芳卿道:“今日原也说不清了。陆郎,我非他人,即主人之女芳卿也。我自负才貌,常恐落村人之手,愿得与君备箕帚。前芳心已见于鞋中之词。今值老父他往,舍弟熟睡,特来一见。”
仲含道:“如此,学生失瞻了。但学生已聘顾氏,不能如教了。”
芳卿即泪下道:“妾何薄命如此?但妾素慕君才貌,形之寝寐,今日一见,后会难期,愿借片时,少罄款曲,即异日作妾,亦所不惜。”遂牵仲含之衣。
仲含道:“父执之女,断无辱为妾之理。请自尊重,请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