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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绍闻道:“不敢劳。”谢豹早已掐住左腿,往上一掀。只听得德喜在河边怪声喊道:“不好了!杀人哩!”绍闻慌了,把鞭子往左边一打,谢豹着痛缩手。那马急的鼻息气粗,上下踊跃。
邓林早抽出刀子来,绍闻急向右边又一打,恰好打到提刀的手腕,刀子落到马蹄下。那驿路跑差的马,见鞭就要飞腾,扑的一声,直奔河中,却把邓林带了一跤。谢豹连鞋带袜,下河直赶那马,已离三丈有余。绍闻又加一鞭,水星飞溅,波浪分涌,也不知何处深浅,竟是淋漓赴岸。绍闻抱鞍飞驰,连自己性命,也并不知是存是亡,那德喜儿的死活,早忘在东洋大海之外。
那站递马匹,一撤辔便是四五里。遥见前边有个火明儿,少刻到了跟前,乃是路旁炊饼铺髯叟衰妪,五更早起煽炉火。
那马住了,绍闻却不能下来。中只道:“救人!救人!”老叟吃了一惊,说:“相公怎的?”绍闻道:“借重大爷牵住些,我好下去。”老叟近前,那马早倒退了两步,鼻出粗气,又作惊驰之势。老叟怎敢近傍。绍闻定了一会,慢慢温存住马,方才滚跌下来。身软手颤,胡乱拴在一旁一根桩上。到了铺中,倒在椅上,只说:“了不得!了不得!”
老叟道:“相公像是路上失事光景。”绍闻哭道:“说不上来。”老妪道:“相公行李都滚在地下,你去取来,搬在铺内。”老叟道:“相公失了事的,那行李咱就近不得。况且马厉害,我也不敢去。等相公定省过来,自去收拾。”绍闻只是呜呜咽咽的哭。这老叟眼中看行李,手中煽炉火,中说安慰话,好不忙哉。
看此一回,则少年人不得已有事远行,店中不许与当槽的说媟亵话,路上不许与不认识的作结伴语。绍闻此日可鉴矣。
德喜性命如何,下回申明。
这才是:
强为劫盗软为娼,凭彼冶容莫慢藏;
“予有戒心”四个字,千金不售是良方。
炫干妹狡计索赙谒父执冷语冰人上
且再找说五更时,德喜随着绍闻到了河边。少年性情,见事风生,坐在河滩,早已脱鞋解袜,准备深厉浅揭,好不欢欣踊跃。不知卢重环已靠身而坐。听见马上有了动静,这卢重环一手掐住德喜脖项,搬翻在地。德喜喊了一声,重环已把一条手巾塞在中。翻德喜合面向下,一只脚踏住脊背,腰中取出绳来,把双手拴祝河下游有人呼啸了一声,这卢重环应了一声。两个挖坑的人,早已飞奔前来。正是昨日诈说元城投文的:一个是久惯杀人的魔王,一个是新入伙的少年雌盗。邓林摸着刀子来了,谢豹亦带着湿鞋袜合拢前来。那扮捕快魔王问道:“怎的叫马跑了?我想分这匹马哩。”邓林道:“人也叫马驮跑了。”魔王道:“我看您共不得事,原俱是些软蛋内孵出来的。难说一个嫩鸭娃子,都结果不了,还干什么大事。晦气,晦气。出门不利市,把这一个忘八崽子宰割了罢。”中说着,早已把刀子向德喜后心搠将下来。谢豹忙架住臂腕道:“使不得!使不得!这县的沈老爷,是咱的一个恩官,为甚的肯与他丢下一个红茬大案哩。你住了手,我对你说这老爷好处。第一件是不肯严比捕役;第二件咱同道犯了事,不过是打上几下挠痒板子便结局。留下这个好县份,咱好赶集。一地手窘了,到这县做生意,又放心,又胆大。况这里捕头王大哥、张家第三的,咱们与他有个香头儿。王大哥十月里嫁闺女,他们有公约,大家要与他添箱。设若要丢下个小人命儿,他身上有这宗批,咱身上有这宗案,如何好厮见哩?你再想。”魔王道:“便宜了这个小羔子。只是不见一个钱、一块银子,再次出门不利市。”卢重环便向德喜腰中一摸,摸个小瓶,用刀割下来,约有二两多银子,说:“算发了财罢。”一派凉腔,四散而去。
这德喜咬着手巾,出气有孔,所以不得闷死。句句听得明白,不敢作声,也不能作声。挺到天明,路有人行,给他取了手巾,解了腕上细绳,苏息了一个时辰,方才晓得痛哭。提了鞋袜,过到河中间,滑了一个侧歪,鞋袜皆顺水而去。
上岸,跣足而行。认定马蹄踪迹,少不得踏确荦,避蒺藜,走了大半日,望见炊饼铺前马匹。绍闻望见彳亍之状,上前搀行了几步。主仆到了铺中,抱头而泣。老人道:“别的没同行么?”绍闻道:“没有。”老人道:“这就天大的造化。只是受惊不小,也就不是耍的。”
主仆收拾行李,老夫妇又劝的吃了几个炊饼,各喝了半碗热茶。绍闻命德喜取出鞋袜自己穿上,脱下蹬靴旧袜叫德喜穿。
即雇觅本铺磨面驴子,德喜骑了西行。
未牌时分,发放来人赶驴而回。早已下店,住个小房,桌子顶门,主仆同床而睡。夜半喂马,主仆结伴方敢起来。日出三竿,方敢出店。真真“一夜被蛇咬,十日怕麻绳”光景。
连日俱是如此。一路行来,目不邪视,无狂言。自此行行宿宿,渡河进省,那有一点事情。正是:
敬慎从无凶险至,纵恣难免错讹来。
坦途因甚成危径?放胆一分祸已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