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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王中道:“大相公,我大爷——”王氏见王中单管大爷长大爷短,忍不住插口道:“王中少说一句罢,你让大相公一句儿也好。”只这一个“让”字,又把绍闻心头之火扇起百丈,嚷道:“王中,王中,讲说不起,我也使不起你。你今日就出去!连你家老婆孩子一齐出去!你屋里东西我一件也不留你的,只以快走为妙。”
赵大儿听见赶他夫妻出门,急的号哭,跑向绍闻跟前说道:“大相公休与那不省事的一般见识。他说话撞头撞脑的,我没一日不劝他。理他做什么?”又向王中道:“你不会说话,夹住你那嘴!大相公读过《五经》《四书》,啥事不知道,何用你多说少道的。”王中满脸流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赵大儿又忙到王氏跟前,哭说道:“奶奶,你说一句话儿,把一天云雾都散了。”王氏道:“如今这一家子,我还管的上来么!”看来绍闻虽是年轻,若王氏有个道理,吆喝上几句,绍闻也就软下去。谁料这王氏推起活船来,几句话把一个谭绍闻真真的撮弄成了一个当家之主,越扶越醉,心中想到:“一不做,二不休,把王中赶出去罢。”恨恨的说道:“王中!王中!你今日不出去,明日我就出去躲着你。”赵大儿哭向前道:“相公,饶了他罢,他知道了。”绍闻道:“别胡缠!快去收拾。你原没啥意思,我给你一串钱与你的女儿买嘴吃。再要胡缠,连这一千钱也没了。”
却说慧娘在楼内听着,气了一个身软骨碎。走到门首,说道:“大儿,你还不叫王中去磕头去?”王中听见少主母吩咐,知是贤慧明白的人,忍不住泪如泉涌,走向绍闻面前,爬到地下磕头。赵大儿也跪下乱磕头道:“留下俺罢!俺出去就是该死的。”绍闻冷笑道:“二十亩园子,一座鞋铺子,也就够百十两了。到我明日过不上来时,还要帮光哩。”王氏道:“单单只等弄到这个田地,才是罢手,想是两口子把福享足了。”
绍闻见母亲也是开交的话,因说道:“斑鸠嫌树斑鸠起,树嫌斑鸠也是斑鸠起。我如今嫌你了,讲不起,你要走哩。跪一千年也不中用。天还早哩,你快去把放戏箱屋子打扫打扫,我叫宋禄把马移了。还有皮匠家现成的锅台,把米面菜薪都带的去。
若是今晚不走,我如今就起身上丹徒去,好躲着你。”王氏见儿子说了一个走字,怕道:“王中呀,没有一百年不散的筵席,都起来罢,各自收拾去。”绍闻道:“少不得我自己去寻银子去。”到楼下换了一套衣服,掂出一千钱,丢与赵大儿。赵大儿也不拾,哭着向屋里收拾去。绍闻出门回头道:“我不算无情,休要自己延迟讨没趣。”
王中见母子说话没缝,只得起来。不言不语,走到前厅,看见主人灵柩,这一痛非比寻常,爬到地下又不敢放声,只泪珠鼻液,湿透了一个方砖。
哑哭了一场,回到后院。只见双庆、德喜抬着一个箱子,老婆赵大儿抱着女儿,携着一个包袱,放起声来。王氏也觉恻然,说道:“好家好院,休要恁般哭,教邻居听的。是做啥哩。
等他回来我劝他,当真就赶你两口子走了不成。”王中也毫无可言,走向楼门前与王氏磕了头。王氏见光景太不好看,落下几点泪来,说:“好好的就闹出这场事来。”冰梅泪如雨下,送了赵大儿一小包袱针线布帛东西。王中回头看见少主母在东楼门内,心中道:“好一个贤慧少主母。”向东楼门磕了一个头。这孔慧娘此时,直如一个痴人一般。
王中出的后门,只象醉汉,扶着墙走到小东院,现成的喂马草拿了一个,摊在放戏箱屋里,扑的睡倒。迟了一会,两个爨妇、双庆、德喜、邓祥、蔡湘、抬箱子,转包袱,运床移凳,送水缸,垒锅台,挤了一院子。也有说且耐着心的,也有说大相公就要叫回去的,也有说就不回去也够过的。王中惟会流泪而已。晚上,赵大儿埋怨了半夜,王中直是哑子一般。正是:
从何处说起?向那个道来?
自己尚不解,他人怎的猜。
谭绍闻滥交匪类张绳祖计诱赌场
却说谭绍闻将王中赶出,自己到街头去寻这二十两银子。
将欲问自己的房户铺家,借欠累累不好开口;要寻面生铺家,也难于突然告乏。街上走动了一阵,无奈只得回来。各铺面拱手让茶,俱漫应道:“一时不闲,容日聆教。”经过一座酒馆门首,卖酒的白兴吾,面带半醉让道:“谭相公吃一杯茶去。”
绍闻连忙拱手道:“改日讨扰。”白兴吾道:“就改日恭候,不许不扰我。”绍闻回头道:“是罢。”急紧走开。
回到家中见王中走了,心中有几分不安,又喜眼中少了一段顾忌,也觉爽快。王氏问道:“有了银子不曾?”绍闻道:“不曾寻下。”王氏道:“一定该与他二十两么?些须打点下他也就罢了。他替咱受一场屈,不空他就是。”绍闻道:“娘说的也是,但不知他依不依。”无情无绪,自回东楼安歇。慧娘已有病兆。一夕无话。
次早起来,德喜儿说道:“夏叔那里有人在后门要问一句话哩。”绍闻道:“你只说今晚送过去,他就走了。”德喜依言,果然那人走讫。
绍闻吃了早饭,心中有些闷闷,又向街前走动。恰好又从那白兴吾酒馆门首过,那白兴吾一手拉住道:“请到馆中坐坐,赏个光彩。”绍闻道:“委实有个紧事,不得讨闲。”白兴吾道:“谭相公失信,说过改日扰我,如何又不肯呢?”那白兴吾麻面,腮胡,大腹,长身,力量大,一手拉住,绍闻那里挣得脱,一面推辞,早已被他请进馆门。一声道:“将楼后头小房桌子抹了,我请谭相公吃盅哩。”小伙计飞也似去了。两厢房也有一两个吃酒的,却也还不杂乱。进了楼后小房,白兴吾道:“请坐,奉屈些。”一面吩咐把肉炒上三斤,收拾几个盘子来。绍闻道:“不用,不用。”白兴吾道:“见笑些,粗局没啥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