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闻羞的满面通红。站起来,不觉双手接祝却又无言可答。
逢若接口道:“九娃,你下去罢,将次该你出角了。明日少不了你一领皮祆穿哩。”九娃下去。
不说绍闻脸上起红晕,心头撞小鹿,只是满席上都注目私语。大家说起来,方知他的尊翁,就是那保举贤良方正的谭孝移。咳!今日方知:乃翁辞世何偏早,抛撇佳儿作匪儿;寄语人间浮浪子,冤魂泉下捶胸时。
日已夕舂。城中有紧急公事送的信来,那几个做老爷的,等不得席终,早已慌慌张张走讫。又迟了一会,席完,众客也散了。这谭绍闻也觉得今日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心中老大的不安。争乃遇着一个粗野的戏主,又有一个甜软的帮客,扯扯拉拉不得走。主人要留后坐,抹了两张桌子,移近戏前,另设碟酌。绍闻只得坐下。戏主又点了几出酸耍戏儿,奉承谭绍闻。
绍闻急欲起身,说道:“帘后有女眷看戏,恐不雅观。不如放我走罢。”逢若道:“本来戏都不免有些酸处。就是极正经的戏,副净、丑脚口中,一定有几句那号话儿,才惹人燥得脾。
若因堂戏避讳,也是避不清的。贤弟只管看戏。我前日没对你说,走世路休执著书本子上道理。”茅拔茹又叫九娃斟了一回酒。看看日落,绍闻也有了酒了。林腾云挽留住下,逢若在一旁撺掇,绍闻也就有八分贪恋的意思。只见蔡湘来了,说:“奶奶叫回去哩。”林腾云道:“天已晚了。怕不能到家。”
蔡湘道;“来时已对门军说,留着门哩。”茅拔茹那里肯放。
但绍闻虽然有酒,一时良心难昧;况且游荡场里,尚未曾久惯,忽然一定要走。只得放他坐车回城。
王中片言遭虐斥绍闻一诺受梨园
话说谭绍闻回家,次日无事。到了第三日,王中在门首,只见一个粗蠢大汉,面目带着村气,衣服却又乔样,后头跟着一个年幼小童,手拿着不新不旧的红帖,写着不端不正的字样,递于王中。王中一看,上面写着“年家眷弟茅拔茹拜。”上下打量,是个古董混帐人。又细看跟的人,脖项尚有粉痕,手尖带着指箍,分明是个唱旦的。方猜就是个供戏的。便答应道:“家主失候,有罪。往乡里照料庄农,收拾房屋去了。回来我说就是。”那人道:“几时走的?”王中道:“去了四五天。”
那人道:“这就出奇了!前日还在林宅同席,如何会走了四五天?分明是主子大了,眼中没人。依我说,我还看不见这样主户哩。你这管家,也就大的很,就是你主子不在家,也该让我到家中坐坐,吃你一杯茶,留下帖子,好不省事的要紧。像我们每日在外边闯,也不信这样人家会作践人。我就到客厅中闲坐坐,怕甚的!”
一面说着,早已上门台到院里了。进的前院,这绍闻正在客厅檐下坐着,口中打啸,引画眉儿叫。茅拔茹道:“好大的主子!明明在家,却叫家人说往乡里去了七八天。九娃儿,把帖子交了,咱走罢。这就算咱拜了客。”九娃道:“帖子家人收了。”茅拔茹道:“既是收了,还讨回来。”扭回头来就走。
绍闻道:“这是那里话?”茅拔茹道:“你没在家,出门七八天,我跟谁说话哩?”绍闻一把扯住道:“这是啥话?”茅拔茹道。”啥话不啥话,你问你门上二爷。”绍闻一灵百透的人,便说道:“想是底下人不认的,错说了话。千万休怪,我赔礼就是。”慌忙作下揖去,茅拔茹搀住,说道:“不消,不消。我坐坐就是。”
一同到了厢房,也不为礼。绍闻一片声叫看茶。茅拔茹道:“还吃茶么?”绍闻道:“啥话些!”茅拔茹道:“我前日席上,看见尊驾像是个好朋友,所以今日来拜。不料门上二爷,硬说你出门七八天。我小弟在家,也是乡宦旧家,家下小价,没有像这样敢得罪人的。”绍闻明知是王中,便说道:“小价该死,我一定处治他。”双庆儿送上茶来,绍闻奉过茶,茅拔茹道:“九娃,与谭爷磕头。那人咱也不与他一般见识。”九娃走上前来,磕下头去,说道:“少爷好呀。”绍闻一手搀起,那九娃就站在绍闻跟前,等着接茶盅,绍闻见温存光景,便吩咐双庆儿:“你放下茶盘,到后边摆几个粗碟儿。连德喜也叫的来。”
说犹未完,夏逢若已进门来,未说先笑道:“好呀!好呀!”
茅拔茹立起身来道:“少时便去奉拜,如今不为礼罢。”逢若道:“岂敢。”一同坐下。双庆摆上碟儿,德喜提着酒注儿斟酒。茅拔茹也不推辞,逢若也不谦让,便吃起酒来。酒未数巡,茅拔茹使叫九娃唱曲子。九娃顿起娇喉,唱了两牌子小曲,逢若哼哼的接着腔儿,用箸敲着碟子,却也合板眼。九娃唱完,说道:“唱的不好,爷们笑话。”夏逢若道:“间《集贤宾》第四句,再挑高着些,第六句,少一个弯儿。”九娃道:“记下就是。”逢若道:“我也递你一盅酒儿。”九娃星眼看着茅拔茹说道:“我不会吃。”茅拔茹道:“既是夏爷赏你,你吃了罢”九娃方才接住吃了。又唱了两三二个曲子。——若是将这些牙酸肉麻的情况,写的穷形极状,未免蹈小说家窠臼。
日将午时,早已一桌美馔上来。茅拔茹道:“初次奉拜,那有讨扰之理?”绍闻道:“便饭不堪敬客。”逢若道:“既是通家相与,也彼此不用客气。”九娃儿也站在一旁吃饭。吃完了,茅拔茹要起身,说道:“今日天晚,明日去拜夏兄。”
夏逢若急忙接口道:“我两个明日即去答拜。既是好朋友,何在到我家即算拜,不到我家不算拜么?我两个明日去奉看就是。”茅拔茹道:“这才是四海通家的话。我明日就在小店恭候。”夏逢若问九娃道:“那座店里?”九娃道:“同喜店。”
逢若道:。是戴君实家,是也不是?”九娃道:“正是。”绍闻还留吃酒,茅拔茹道:“戏上事忙。头盔铺里邓相公说,今日下午商量添几件东西哩。我去罢。”一同出了厢房,恰遇王中从大门进来,茅拔茹笑道:“说你出门七八天,就是这位大爷。”绍闻道:“这是河北茅爷,认着。”王中一声也没言语,站在门旁,让客与家主出去。一拱而别。
第5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