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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说道:“想是家中有事,故小价来接。我去罢。”若是希侨肯放的去了,这盛公子的性情,还不算恁样无道理;谭绍闻一入匪党,还不至儒染太深。这正是:
赌场原是陷人坑。谁肯虿盆自戕生?
总为罗刹推挽猛,学泅先赴滚油铛。
盛希侨酒闹童年友谭绍闻醉哄孀妇娘
话说谭绍闻要去,希侨那里肯放。因问隆吉道:“王贤弟,令姑老伯母,性情厉害么?”隆吉道:“家姑娘性情仁慈,舍表弟轻易不受半句气儿。”希侨道:“谭贤弟,你一定要回去,想是怕盛价?难说一个主人怕他们不成?”绍闻笑道:“岂有怕小价之理。”希侨道:“正是哩。像如舍下,有七八家子小子,内边丫头爨妇也有十来口。我如在外一更二更不回来,再没一个人敢睡。即如家中有客,就是饭酒到了天明,家中就没一个敢睡的。若是叫那个不到的,后头人是顿皮鞭,前头人是一顿木板子,准备下半截是掉的。”隆吉道:“大哥还是衙门里传下规矩。”慧照说:“我昨晚见丫头桂萼儿睡了,你叫他起来,他白不起来,你还笑了一阵子,怎么不厉害哩?”希侨笑道:“你不胡说罢。只是如今要吃两盅酒,偏偏人不凑手。”只听有人叫角门,希侨认得声音,说道:“老满回来了。宝剑儿,去开门。”满相公进的门来,与众人拱了一拱,又问:“此位是谭相公么?”希侨道:“是。”二人又行了礼。希侨道:“狗何如?”满相公道:“不成。狗大粗腿,还不胜咱娜条黑狗。不要他。”希侨道:“宝剑儿,南厅里搜六棱桌儿坐,好喝酒。省的胡让。”果然宝剑、瑶琴搬的六棱桌来,一面坐一人。只是五个人,还少一个人。希侨又叫宝剑儿道:“想起来了,你去水巷胡同接晴霞来。把挑轿抬去,他不用打扮就来。”宝剑去了。
这五人说了一阵闲话,晴霞到了。见有客,磕下头去。绍闻是从没经见的,勿论说话,连气儿也出不上来。隆吉做过几年生意,还说几句市井的话。希侨叫道:“速烫酒来!”宝剑摆开围碟,让六人各照一面坐了。就叫晴霞坐在绍闻、隆吉中间。斟酒两巡,希侨道:“昨日浙江朋友,送了我一幅西湖图酒令,只用一个色子,各人占点,有秀士、美人、缁衣、羽土、侠客、渔翁六样儿。如今现有六个人,不用占点,谭贤弟就是秀士,晴霞就是美人,老慧就是缁衣,老满就是羽士,王贤弟就是侠客,我一发就是个打鱼的渔翁。瑶琴儿,你把西湖图展开,放在桌上,把碟子去了几个,好玩。”众人看那图时,犹如儿童掷的围棋一般,螺道盘中,一层一层儿进去。开首是涌金门,中间是一个湖心亭。众人道:“不懂的。”满相公又讲了一会,说:“有现成令谱。”希侨道:“我就先掷。”恰恰掷了一个幺,就是涌金门。展开令谱儿看,上面写了六行字,一行云:“渔翁货鱼沽酒。饮巨杯,唱曲。”宝剑斟了一杯酒,放在主人面前。满相公道:“还要唱个昆曲儿。”希侨笑道:“坑死我!我实不能唱,你替我罢。”晴霞道:“不准替。”希侨道:“我就唱,难为不死人。我唱那《敬德钓鱼》罢。”只唱了一句《新水令》,忍不住自己笑了。说;“算了罢,算了罢。”
没人再好意思催他,只得罢了。叫宝剑把一个铜渔翁放在涌金门上,记了马儿。轮着满相公掷,掷了一个四点,数在三生石上。令谱上写:“到此满座皆饮,掷者说笑话。”宝剑儿满座斟了大杯。该满相公说笑话,满相公道:“我的笑话,却不许你们笑。”众人都笑了。希侨道:“说笑话,正要人笑,怎么不叫人笑?你快说罢。”满相公道:“我说完了。”希侨道:“你没说哩。”满相公道:“我说不许你笑,你们现今笑了,那就是我的笑话儿。”希侨把满相公头上打了一下儿,笑道:“单管胡赖,也罢。该王贤弟掷。”宝剑儿把一个莱石仙家放在三生石上,记了。王隆吉掷了一个六点,数在岳坟上。揭开令谱,上边写着:“侠士到此,痛饮三巨杯。一杯哭,二杯笑,三杯离座大舞。”宝剑拿过三个大杯,先斟了一杯,放在隆吉面前。隆吉吃完了,希侨道:“该哭哩。”隆吉道:“这太难为人。”希侨不依,晴霞也不依。希侨道:“你昨日没说,酒令大似军令么,如何不哭?”隆吉端的不肯。希侨道:“宝剑儿跪了,王大爷一天不哭,你再不许起来。”宝剑跪下。希侨又道:“你把酒杯儿顶在头上。瑶琴,与他斟上一杯热酒。叫他央王爷哭了,再奉这第二杯。”瑶琴、宝剑只得遵命而行。
隆吉急了,说道:“我哭就是!”于是将袖子遮住脸,哼了一声。希侨道:“不算。”绍闻道:“算了罢。”宝剑起来,奉上第二杯,隆吉吃完,希侨道:“该笑哩。”隆吉道:“竟是叫我哭不的,笑不的。”众人笑了,隆吉也笑了。希侨道:“贤弟这就算笑了罢?”晴霞道:“就算了罢。”宝剑又奉上第三杯。
隆吉吃完了,希侨道:“该离座起舞。”隆吉不肯。希侨道:“违令谱者,罚一大碗酒。”隆吉少不得离座,站在一旁,把手伸了一伸,说:“算了罢。”希侨道:“一定该打个拳套儿。”
慧照道:“单单的你要难为人,算了罢。”希侨道:“我留着难为你罢。就算了,算了。”宝剑儿把一个蜜蜡金老虎,放在岳坟上。该晴霞掷,晴霞拿起色子说道:“能好掷个不耍百戏的罢。吃酒还不难。”掷了一个五点,数在苏公堤上,令谱云:“桃柳交加,美人、秀士同饮三小杯。”宝剑儿斟了三小杯。
希侨道:“你两个该一递一口儿把这三盅酒吃了。”看来谭绍闻此时,一定该推托不肯。但古人云,“不见可欲,使心不乱。”
绍闻与晴霞并坐时,已自暗通关节,恰好这个令又如此联属,二人果然依令而行。绍闻此时竟有了“此间乐,不思蜀”的意思了。宝剑儿把一个玉琢的靠石坐的美人,放在苏公堤上记祝希侨唱了一声:“玉人儿啊!”晴霞瞅了一眼,道:“该你唱,你不唱;不该你唱,你却要胡唱。”希侨笑道:“我只会这一句,再唱第二句,我就不能了。”该绍闻掷。绍闻竟是也不脸红,也不手颤,拿起色子掷了一个两点,心中还想数着一个有情趣的地方,不料数了一个冷泉亭。令谱云:“凡到此者,饮凉水一小盏。”绍闻道:“斟一杯茶,算了罢。”希侨道:“你猜行也不行。”宝剑儿把茶铛边冷水舀了一盏儿,放在绍闻面前。绍闻道:“这还不苦人。”方伸手取冷水盏儿,晴霞拿过来泼在地下,说:“就算了罢,真个喝恁些做啥哩。”希侨道:“众位看么,我就不敢再强了。”宝剑儿取过一个盘螭未刻的水晶图书,放在冷泉亭上。该慧照掷。慧照掷了一个三点,数在放生池上。令谱云:“缁衣放生,合手念阿弥陀佛。”慧照道:“罢,罢,不吃酒就好。”站起来,合手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希侨道:“打到你那热窑窝里了。太便宜你。”宝剑儿又取了一个象牙雕的弥勒佛,记在放生池上。又轮着希侨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