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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万望贤弟念咱那香火之情,替我周全周全。真正叫我在老贾面前丢了人,我委实顶不住他。若不然我何不问你要三两五两哩,我委实是急了。”绍闻道:“你再休提那张绳祖,我前已对你说过。我先世累代书香,到了我连半步前程儿还不曾到身上,现今先君涂殡在堂,我将来何以发送入土?我如今立志读书,虽此时先生有病,我只管每日自进个课程。昨前小考,程公取我童生案首。或者宗师按临,进个学儿,也未见得。若提起你与张绳祖的事,未必就是正经事,我也不听,我也不管。”夏鼎道:“张绳祖这宗银子,委实是欠茶叶店仝相公的,若干一点赌嫖的踪迹儿,我就是个忘八大蛋。万望周全一二。你方才说张绳祖不是正经人,这话一丝儿不错。你自此以后也只可远他,不可近他。放著书肯不读么?各人图个上进。混帐场中,闯来闯去,断乎没有什么好处。我也叫他那老贾腌臜的足呛。就是我欠他这二两银子,原是当日承情的事,老贾硬拿出讨赌账的手段,输打赢要的光景践踏人。你只替我周章了这一点子事,我再进老张的门,双腿跌折;我要再见你进他的门,我竟仗香火之情,你脸上我定啐十来口唾沫。你只管读你的书,进了学中举中进土,我跟你上任管宅门,管马号,管厨房,享几年福罢。”绍闻道:“闲话不说。你要二两银子原没多少,但只是我此时欠人家一千多两行息银子,手委实窘的很,如何替你酌处呢?”夏鼎笑道:“二两银子,叫我今日可真难起办,你就穷了,也易处。你看家中有什么穿不着的衣服,拿一两件子,拿在当店,就当够了。待我手中活动时,赎出来还你。”
绍闻道:“衣服本没剩的,我也不好回家去龋若家母、贱内问一句,我说啥哩?”夏鼎道:“你休拿狠心肠拒绝我,我也是识抬举中用的人。我只是吃茅家要约人打我的亏。若不是胙城撞见他时,茶银讨完,今日也犯不着干动贤弟。”绍闻想了一想,指着案上一个砚池道:“这是一个端砚,你拿去当二两银罢。”夏鼎道:“我家的端砚,只卖了五百钱,这端砚如何能当二两?”绍闻道:“端砚与端砚不同,你没看上面有年月款识,是宋神宗赐王安礼的。当日是十两银买的。你只管当去,管许只多不少。你把当票给我。”
果然夏鼎看了一看,塞到怀里,作别起身。到松茂典当三两纹银,分了二两一封,一直到张绳祖家。
恰好张绳祖在家与假李逵说话。夏鼎进门,张绳祖身也不欠。只说道:“坐下。你来送银子来了。”夏鼎掏出一个纸封儿放在桌上,说:“你看看,二两松纹牛毛细丝,一毫一忽儿也不短。”张绳祖拆开一看,果然成色顶高。老贾取过戥子,称了一称,二两还高些。哈哈笑道:“老夏,老夏,我真服你是一把好手。这是那里银子!”夏鼎道:“你只管我不欠你的罢,何苦盘问来历?我只不是偷的就是。”张绳祖笑道:“你休恼的恁个样子,委实是仝相公催的太紧。”夏鼎道:“欠他的,只得许他催哩。”张绳祖道:“委的是何处银子?”夏鼎道:“是朋友都比你厚道。这是萧墙街谭相公银子。我告了一个急,他给我了二两,我不瞒你。”张绳祖将银子送与老贾道:“这还是他赢咱的那宗银子,是不是。”老贾道:“那银子没这高。”张绳祖笑道:“老夏呀,你既然有本事把谭绍闻银子生发出来”,我也不要你这二两银子。你只再把他勾引到这里赌上一场,不管我赢我输,再与你八两,以足十两之数。决不食言。”竖鼎道:“呸!你这就是不吃盐米的话。我虽下流,近来也晓得天理良心四字,人家济我的急,我今日再勾引人家,心里怎过得去。况且人家好好在书房念书,现今程公取他案首,我若把他勾引来,也算不得一个人。”张绳祖笑道:“你从几日算个人了?也罢么,你就把这二两银子丢下,我送与仝相公,你回家去吃穿你那天理,盘费你那良心去。嘴边羊肉不吃,你各人自去受恓惶,到明日朝廷还与你门上挂‘好人匾’哩。”
夏鼎闻言不答。迟了半晌,说道:“人家是改志读书,再不赌博的人,就是弄的他来,他不赌也是枉然,你怎肯白给我十两呢?”张绳祖笑道:“我把你这傻东西,亏你把一个小宦囊家当儿董荆你还不晓赌博人的性情么?大凡一个人,除是自幼有好父兄拘束的紧,不敢窥看赌场,或是自己天性不好赌,这便万事都冰了。若说是学会赌博,这便是把疥疮、癣疮送在心窝里长着,闲时便自会痒起来。再遇见我们光棍湿气一潮,他自会搔挠不下。倘是输的急了,弄出没趣来,弄出饥荒来,或发誓赌咒,或摆席请人,说自己断了赌,也有几个月不看赌博的。这就如疥疮挠的流出了血,害疼起来,所以再不敢去挠。
及至略好了些,这心窝里发出自然之痒,又要仍蹈前辙。况且伶俐不过光棍,百生法儿与他加上些风湿,便不知不觉麻姑爪已到背上,挠将起来。这谭绍闻已是会赌,况且是赌过不止一次了,你只管勾引上他来,我自有法儿叫他痒。他若是能不赌时,我再加你十两。改了口就是个忘八。这是我拿定的事,聊试试看,能错一星不能。”夏鼎道:“你说的逼真。你既这样明白,又这样精能,怎的把产业也弄光了?”张绳祖叹了一口气道:“咳!只为先君生我一个,娇养的太甚,所以今日穷了。我当初十来岁时,先祖蔚县、临汾两任宦囊是全全的。到年节时,七八个家人在门房赌博,我出来偷看。先母知道了,几乎一顿打死,要把这一起会赌的逐出去。先君自太康拜节回来,先母一五一十说了,先君倒护起短来,说指头儿一个孩子,万一拘束出病来该怎的。先君与先母吵了一大常这时候我已是把疥癣疮塞在心里。后来先君先母去世。一日胆大似一日,便大弄起来。渐次输的多了,少不得当古董去顶补。岂没赢的时候?都飞撒了。到如今少不得圈套上几个膏粱子弟,好过光阴。粗糙茶饭我是不能吃的,烂缕衣服我是不能穿的,你说不干这事该怎的人总之,这赌博场中,富了寻人弄,穷了就弄人。你也是会荡费家产的人,难说不明白么?总之,你把谭家这孩子只要哄的来,他赌,我分与你十两脚步钱;他不赌,我输给你十两东道钱。”夏鼎把头搔了两搔,说道:“再没法儿。”
迟了一会,忽然说道:“你只等地藏庵姑姑与你送信,你便去地藏庵堵这个谭绍闻;若不与我十两银,你就算不得人。”
张绳祖道:“你现今把这二两拿回去,改日只找你八两就是。”
夏逢若果将二两银袖讫,作别而去。张绳祖送出大门,夏鼎道:“不可失信。”张绳祖道:“事有重托。”同声一笑而别。这正是:
人生原自具秉常,那堪斧斤日相伤;
可怜雨露生萌蘖,又被竖童作牧常
范尼姑爱贿受暗托张公孙哄酒圈赌场
却说谭绍闻自程县尊考取童生案首之后,自己立志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