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非别,正是胡媚儿这小妖精。这回书直接上第六回的情节。他与圣姑姑离了剑门山,一路同行,到永兴地方,因天色已晚,要赶到树林中歇宿。正行走间,对面起阵黑风,刮得人立脚不住。那婆子是武则天娘娘请去,幽宫中相会。这小妖精被风刮起半空,飘飘荡荡,直吹到东京雷太监园中坠下。天后所说托与冲霄处士,便是这话了。
张鸾见这女子来历蹊跷,近前看时,已被冷风吹得半僵了。即便扶进书房,把热汤灌醒,问其名姓。答道:“贱妾安德州人,姓胡,小名媚儿。同母亲往西岳华山进香,不期中途遇了一阵怪风,把贱妾吹向空中。那时昏迷不醒,耳中只闻得神语云:“胡家女儿王家后,送与冲霄处士受。”须臾,如卷残云,似飘落叶,正不知去了多少里数,坠于此地。望恩官救取则个!”张鸾细看那女子,妖丽非常。况且应对之间,有枝有叶,不慌不忙,情知不是人类。又听说神语奇怪,暗暗的想道:“莫非这妮子到有妃后之数么?则今雷中贵挑选宫人,似恁般美貌,料也难得,正所谓奇货可居也!”便道:“要问冲霄处士,只贫道便是。小娘子须认做贫道侄女,贫道方可相留。”媚儿忙下拜道:“蒙活命之恩,便伏侍,尚且甘心。况为叔侄,敢不从命!”张鸾扶起,安放他在后面小房中歇了。
次早去见雷允恭,说道:“贫道有个侄女,小名媚儿,颇有姿色。近因父母双亡,无倚无靠,今已取到寓所。太尉若看得中意时,也报他一个名儿。万一有幸,作成贫道做个外戚。”雷允恭大喜,便同张鸾到淑景园来。正是:
得他心会日,便是运通时。
毕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雷太监馋眼娶干妻胡媚儿痴心游内苑
才子佳人两下贪,姻缘错配总难堪。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
话说雷太监来到叔景园中,张鸾引出胡媚儿来拜见了。雷太监看见生得十分妖丽,满面都堆上笑来问道:“青春几岁了?”媚儿道:“年方一十六岁。”雷太监双睛觑定,沉吟了一回,连赞了几声好,上马而去。少停,便差个官身,请张鸾到府叙话。雷允恭在厅上相候,报道张鸾到了,慌忙下阶迎接。张鸾是个鉴貌辨色的,心下想道:“他今日意思比平日倍加殷勤,必有好处。”上厅坐定,便问:“恩官呼唤,有何台旨?”雷允恭道:“适才见令侄女甚好才貌,只是皇子年方十四岁,令侄女的年庚反长,恐难充妃嫔之选。若只做宫人,可不肮脏了。鄙意倒有一说,要与炼师做个亲家,不知意下何如?”张鸾道:“对亲的是令弟,还是令侄?”雷太监笑道:“并非弟侄,就是下官本身。”张鸾道:“恩官是穿官近臣,休得取笑。”雷允恭道:“炼师有所不知,我们虽然净过身的,七情六欲却与常人一般。夜间冷静不过,常想要个对头同睡。每当寒天冷月,教个小厮抱背抱脚,没甚意思。也有结识个娼家外宅,时时作伴,到底不是常法。纵好而不妙。不如娶下一房,长久相处,岂不美哉!”张鸾道:“这事可做得么?”允恭道:“内宫娶妻,前朝都有故事。汉朝石显有妻有子,唐朝高力士娶妻吕氏,李辅国娶妻元氏,见于史册可据,炼师休得推辞。下官看过历日,明日是个结婚之日,上午纳些薄聘,晚间便来亲迎。有烦炼师做主,先与令侄女说知,过门之后,只图个富贵受用罢了。”
张鸾见他十分执意,心虽不乐,口中只得应允。别了雷太监,回到淑景园中,将此话对媚儿说了。媚儿道:“叔叔将奴嫁个太监,有甚出息?”张鸾道:“我也是这般想来,只是他现在有权有势,违拗不得。你但放心去时,我自有道理。”当日无话。
到次日,雷太监家早上便挂起红彩,大吹大擂,准备做亲筵席。上午先去行聘,聘礼是:金凤珠冠一顶,大红纻丝蟒衣一袭,小团花碧玉带一条,金钗二对,金钏二对,其余随身一应新衣,件件成双,花红羊酒,不必细细说了。把张鸾寓中摆得甚是锦片一般。有诗为证:
花红羊酒尽铺陈,太监今宵喜结亲。
有势有财胡乱做,世间多少独眠人。
至晚,雷太监蟒衣玉带,乘匹紫骝马,押着五彩花舆,笙箫鼓乐,往园中来亲迎。那时,张鸾将新汗衫一件,捻诀书符,口中念了些咒语,教媚儿穿了。就把这口诀传与了媚儿,但是要穿时,念个锁身咒;若要解时,念个脱衣咒。媚儿都会了。当下装扮得天人相似,上了花舆随雷太监去了。张鸾送出园门自回。
却说雷太监同媚儿交拜成亲,也没个丫头老嬷服侍,只是些小内侍们,携了烛花,双双引入洞房,交杯饮酒。此时天气尚寒,雷太监房中铺下红氍毹地衣,张着貂鼠帐幔,锦衾绣褥,百事奢华。上床时节,一般的也会说几句勾搭话儿。只有一件奇事:媚儿卸了花冠绣袄,解到贴肉汗衫,再解不开。分明是生成的皮肤一般,连下截小衣都被衫儿裹定。便是雷太监自来动手,也只看得。便只得和衣睡了。讨不得粘皮贴肉,亲近一番。此是张鸾的法术。
次日侵早,合府的官身、私身、闲汉,都来磕头,要参见夫人,雷太监都辞了。吩咐小内侍们且称他是新娘,莫叫破夫人,惹人笑话。少停,张鸾也上门贺喜。雷太监请入书房坐下,告诉出这段怪事来。张鸾道:“此是缘法不到,或者恩官尊造第七宫中,别有良姻,舍侄女没福服侍。”雷太监道:“且看今夜如何。”当下留张鸾一席酒饭而去。到晚临睡时,媚儿脱衣,依旧如此。原来雷太监最好受用,他在锦绣丛中滚出来的线结儿,也捱不得一个在身上,捱着时,便是个大疙瘩。只为爱那媚儿的容貌,陪他和衣睡过一夜,分明受了一夜苦楚。第二晚再成不得了,只得各被各头。到第三晚另收拾个房户,送媚儿自睡。
张鸾也知道相处不来,必然退出。谁想他心下虽不喜欢,却又舍不得打发回去。张鸾心下踌躇道:“这事我又不好开口,怎么处?如今我且传下媚儿一个真容,以后觑个方便,设个法儿,就劝他献与主上。倘得召幸,或者博个封号。强如无名无目,做太监的干老婆。”当晚行个请仙传真法。看官,你道怎样法儿?如要传某人真容,打扫一间洁净房子,桌上预备纸、笔,及各样颜色,安设酒果供养。写一道细细的情节疏头,和请仙符、摄魂符焚了,念请仙咒、摄魂咒各一遍,将房门锁闭。其人不拘远近,能摄其生魂到来,画毕方去。生者当时,只如啽呓一般。便是远年死鬼,亦能摄其游魂,与生时不异。所以形容态度,传得逼真。画仙一到,便听得笔墨乱动,到放笔声响,此仙已去。徐徐开门进去,真已传就。大抵请诗仙者,来的多分是能诗之鬼。请画仙者,来的是能画之鬼。若偶然遇得真仙下降,诗必入妙,画必通灵。
那晚张鸾就在媚儿卧房之中,如法请下画仙。到夜半,闻得放笔之声。张鸾开了锁,进去看时,画得双颊如花,秋波欲溜,犹如活的一般。上面草书僧繇笔三字,乃知是晋时张僧繇下降。所谓僧繇画龙不点睛,点睛龙飞飞上天,便是此人,真仙笔也。张鸾欢喜,次日用绢纸裱个小小轴儿,悬挂内室。只等雷太监再相会时,讨他声口,便进说词去说他了。
第3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