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谯周之徒,足为通识瑰儒,而雅不平此,验之史考以着其妄。司马迁叙《大宛传》,亦云:
“自张骞使大夏之后,穷河源。恶睹所谓昆仑者乎?至《禹本纪》、《山海经》所有怪物,余不敢言也。”不亦悲乎!若《竹书》不潜出于千载,以作征于今日者,则《山海》之言,其几乎废矣。
若乃东方生晓毕方之名,刘子政辨盗械之尸,王颀访两面之客,海民获长臂之衣,精验潜效,绝代悬符。於戏!群惑者亦可以少寤乎。
是故圣王原化以极变,象物以应怪,鉴无滞赜,曲尽幽情,神焉廋哉!神焉廋哉!盖此书跨世七代,历载三千,虽暂显于汉,而寻亦寝废。其山川名号所在,多有舛谬,与今不同,师训莫传,遂将湮灭,道之所存,俗之所丧,悲夫!余有惧焉。故为之创传,疏其壅阂,辟其茀芜,领其玄致,标其洞涉,庶几令逸文不坠于世,奇言不绝于今,夏后之迹,靡刊于将来,八荒之事,有闻于后裔,不亦可乎。
夫翳荟之翔,叵以论垂天之陵;蹄涔之游,无以知绛虬之腾;钧天之庭,岂伶人之所蹑;无航之津,岂苍兕之所涉。非天下之至通,难与言《山海》之义矣。呜呼!达观博物之客,其鉴之哉。
王逸少兰亭集序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晤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趣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曾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间,以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
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每览昔人兴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尝不临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怀。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悲夫!故列叙时人,录其所述。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
葛稚川抱朴子序洪体乏进趣之才,偶好无为之业。假令奋翅,则能陵厉玄霄;骋足,则能追风蹑景。犹欲戢劲翮于鹪鷃之群,藏逸迹于跛驴之伍。岂况大块禀我以寻常之短羽,造化假我以至驽之蹇足,自卜者审,不能者止。又岂敢力苍蝇而慕冲天之举,策跛鳖而追飞兔之轨,饰嫫母之笃陋,求媒阳之美谈,推沙砾之贱质,索千金于和肆哉!夫僬侥之步,而企及夸父之踪,近才所以踬碍也;要离之羸,而强赴扛鼎之势,秦人所以断筋也。是以望绝于荣华之途,而志安乎穷圮之域。藜藿有八珍之甘,蓬荜有藻棁之乐也。故权贵之家,虽咫尺弗从也;知道之士,虽艰远必造也。考览奇书,既不少矣,率多隐语,难可卒解。自非至精,不能究寻,自非笃勤,不能悉见也。
道士弘博洽闻者寡,而意断妄说者众。至于时有好事者,欲有所修为,仓卒不知所从;而意之所疑,又无足谘。今为此书,粗举长年之理,其至妙者,不得宣之于翰墨。盖粗言较略,以示一隅。冀悱愤之徒,省之可以思过半矣。岂谓暗塞必能穷微畅远乎,聊论其所先觉者耳。世儒徒知服膺周、孔,莫信神仙之书,不但大而笑之,又将谤毁真正。故予所着子言黄白之事,名曰内篇。其余驳难通释,名曰外篇。大凡内外一百一十六篇。虽不足藏诸名山,且欲缄之金匮,以示识者。自号抱朴子,因以名书。
庐山道人游石门诗序石门在精舍南十余里,一名障山。基连大岭,体绝众阜,辟三泉之会,并立而开流,倾岩玄映其上,蒙形表于自然,故因以为名。此虽庐山之一隅,实斯地之奇观。皆传之于旧俗,而未睹者众。将由县濑险峻,人兽迹绝,径回曲阜,路阻行难,故罕经焉。
释法师以隆安四年仲春之月,因咏山水,遂杖锡而游。于时友徒同趣三十余人,咸拂衣晨征,怅然增兴。虽林壑幽邃,而开途竞进;虽乘危履石,并以所悦为安。既至,则援木寻葛,历险穷崖,猿臂相引,廑乃造极。于是拥胜倚岩,详观其下,始知七岭之美,蕴奇于此。双阙对峙其前,重岩映带其后,峦阜周回以为障,崇岩四营而开宇。其中则有石台、石池、宫观之象,触类之形,致可乐也。清泉分流而合,注渌渊镜,静于天池。文石发彩,焕若披面。柽松芳草,蔚然光目。其为神丽,亦已修矣。
斯日也,众情奔说,瞩览无厌。游观未久,而天气屡变。霄雾尘集,则万象隐形;流光回照,则众山倒影。开阖之际,状有灵焉而不可测也。乃其将登,则翔禽拂翮,鸣猿厉响。归云回驾,想羽人之来仪;哀声相和,若玄音之有寄。虽仿佛犹闻,而神以之畅;虽乐不期欢,而欣以永日。当其冲豫自得,信有味焉,而未易言也。退而寻之,夫厓之间,会物无主,应不以情。而开兴引人,致深若此,岂不以虚明朖其照,闲邃笃其情邪?并三复斯谈,犹昧然未尽。
俄而太阳告夕,所存已往。乃悟幽人之玄览,达恒物之大情,其为神趣,岂山水而已哉。于是徘徊崇岭,流目四瞩,九江如带,丘阜成垤。因此而推,形有巨细,智亦宜然。乃喟然叹宇宙虽遐,古今一契,灵鹫邈矣,荒途日隔。不有哲人,风迹谁存?应深悟远,慨焉长怀。各欣一遇之同欢,感良辰之难再,情发于中,遂共咏之云尔。
张思光门律自序吾文章之体,多为世人所惊。汝可师耳以心,不可使耳为心师也。夫文岂有常体,但以有体为常,当使常有其体。丈夫当删《诗》《书》,制《礼》《乐》,何至因循寄人篱下。且中代之文,道体缺变,尺寸相资,弥缝旧物。吾之文章,体亦何异。何尝颠温凉而错寒暑,综哀乐而横歌哭哉。正以属词多出,比事不羁,不阡不陌,非途非路耳。然其传音振逸,鸣节竦韵,或当未极,亦已极其所矣。汝若复别得体者,吾不拘也。
吾义亦如文,造次乘我,颠沛非物,吾无师无友,不文不句,颇有孤神独逸耳。义之为用,将使性入清波,尘洗犹沐,无得钓声同利,举价如高,俾是道场,险成军路。吾昔嗜僧言,多肆法辨,此尽游乎言笑而汝等无幸。又云人生之日,正可论道说义,惟饮与食,此外如树网焉。吾每以不尔为恨,尔曹宜振纲也。
第9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