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只见两个应捕将周四带到。原来那周四自得了王生银子,在本县开个布店。应捕得了知县的令,对他说:“本县太爷要买布。”
即时哄到县堂上来。也是天理合当败露,不意之中,猛抬头见了吕大,不觉两耳通红。吕大叫道:“家长哥,自从买我白绢、竹篮,一别直到今日,这几时生意好么?”周四顿口无言,面如槁木。少顷,胡阿虎也取到了。原来胡阿虎搬在他方,近日偶回县中探亲,不期应捕正遇着他,便上前捣个鬼道:“你家家主人命事已有苦主了,只待原首人来即便审①
醍醐
题胡)灌顶——比喻将智慧灌输给人。醍醐,酥酪中的精华;佛教认为佛性是教义的精华,需层层深悟,正像从乳中提炼出酪,酪中提炼出酥,酥中提炼出醍醐一样,故将醍醐比喻佛性。灌顶是佛教中的一种仪式,以水浇在头顶表示祝愿。醍醐与灌顶本是两回事,后误合一起,赋以今义。
②甘露洒心——意即饮了甘露,比喻起死生。古人认为甘露是太平时上天降下的一种甘甜膏露,人喝了可以长生;佛教认为甘露是诸天不死之药,人吃了可以命长身安。
决。我们那一处不寻得到?”胡阿虎认真,欢欢喜喜,随着公人直至县堂跪下。知县指着吕大问道:“你可认得那人?”胡阿虎仔细一看,吃了一惊,心下好生踌躇,委决不下,一时不能回答。
知县将两人光景,一一看在肚里了,指着胡阿虎大骂道:“你这个狼心狗行的奴才!家主有何负你,直得便与船家同谋,觅这假尸诬陷人命?”胡阿虎道:“其实是家主打死的,小人并无虚谬。”知县怒道:
“还要口强!吕大既是死了,那堂下跪的是什么人?”喝教左右夹将起来,“快快招出奸谋便罢!”胡阿虎被夹,大喊道:“爷爷!若说小人不该怀恨在心,首告家主,小人情愿认罪。若要小人招做同谋,便死也不甘的。当时家主不合打倒了吕大,即刻将汤救醒,与了酒饭,赠了白绢,自往渡口去了。是夜二更天气,只见周四撑尸到门,又有白绢、竹篮为证,合家人都信了。家主却将钱财买住了船家,与小人同载至坟茔埋讫。以后因家主毒打小人,挟了私仇,到爷爷台下首告,委实不知这尸真假。今日不是吕客人来,连小人也不知是家主冤枉的。那死尸根由,都在船家身上。”知县录了口语,喝退胡阿虎,便叫周四上前来问。初时也将言语支吾,却被吕大在旁边面对,知县又用起刑来,只得一一招承道:“去年某月某日,吕大怀着白绢下船,偶然问起缘由,始知被殴详细。恰好渡口原有这个死尸在岸边浮着,小的因此生心,要诈骗王家,特地买他白绢,又哄他竹篮,就把水里尸首,捞在船上了。前到王家,谁想他一说便信。以后得了王生银子,将来埋在坟头。只此是真,并无虚话。”知县道:“是便是了,其中也还有些含糊。那里水面上恰好有个流尸,又恰好与吕大厮像?毕竟又从别处谋害来诈骗王生的。”周四大叫道:“爷爷冤枉!小人若要谋害别人,何不就谋害了吕大?前日因见流尸,故此生出买绢篮的计策。心中也道面庞不像,未必哄得信。小人欺得王生一来是虚心病的,二来与吕大只见得一面,况且当日天色昏了,灯光之下,一般的死尸谁能细辨明白?三来白绢、竹篮又是王生及姜客的东西,定然不疑,故此大胆哄他一哄。不想果被小人瞒过,并无一个人认得出真假。那尸首的来历,想是失脚落水的,小人委实不知。”
吕大跪上前禀道:“小人前日过渡时节,果然有个流尸,这话实是真情了。”知县也录了口语。周四道:“小人本意只要诈取王生财物,不曾有心害他,乞老爷从轻拟罪。”知县大喝道:“你这没天理的狠贼!你自己贪他银子,便几乎害得他家破人亡,似此诡计凶谋,不知陷过多少人了。我今日也为永嘉县中除了一害。那胡阿虎身为家奴,拿着影响之事,背恩卖主,情实可恨,合当重行责罚。”当时喝教把两人扯下,胡阿虎重打四十,周四不计其数,以气绝为止。不想那阿虎近日伤寒病未痊,受刑不起;也只为奴才背主,天理难容,打不上四十,死于堂前。
周四直至七十板后,方才昏绝。可怜二恶凶残,今日毙于杖下。
知县见二人死了,责令尸亲前来领尸。监中取出王生,当堂释放。
又抄取周四店中布匹,估价一百金,原是王生被诈之物,例该入官,因王生是个书生,屈陷多时,怜他无端,改赃物做了给主,也是知县好处。
①坟傍尸首,掘起验时,手爪有沙,是个失水的。无有尸亲,责令仵作埋之义冢。
①仵作——旧时验尸的狱吏。
王生等三人谢了知县出来,到得家中,与刘氏相持痛哭了一场,又到厅前与吕客人重新见礼。那吕大见王生为他受屈,王生见吕大为他辨诬,俱各致个不安,互相感激。这教做不打不成相识,以后遂不绝往来。
王生自此戒了好些气性,就是遇着乞儿,也只是一团和气。感愤前情,思想荣身雪耻,闭户读书,不交宾客。十年之中,遂成进士。所以说,为官做吏的人,千万不可草菅人命,视同儿戏。假如王生这一桩公案,惟有船家心里明白,不是姜客重到温州,家人也不知家主受屈,妻子也①不知道丈夫受屈,本人也不知自己受屈,何况公庭之上,岂能尽照覆盆?
慈祥君子,须当以此为鉴!
②囹圄刑措号仁君,吉网罗钳最枉人。
第8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