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下泪道:“不敢相瞒,旧岁荆妻、妻弟一同往崇明探亲,途中有失,至今不知下落。”大王道:“既是这等,尊嫂定是寻不出了。小可这里有个妇女,也是贵乡人,年貌与兄正当。小可欲将他来奉仁兄箕帚,意下如何?”大郎恐怕触了大王之怒,不敢推辞。大王便大喊道:“请将来!请将来!”只见一男一女,走到厅上。大郎定睛看时,元来不是别人,正是妻子与小舅,禁不住相持痛哭了一场。
大王便教增了筵席,三人坐了客位,大王坐了主位,说道:“仁兄知尊嫂在此之故否?旧岁冬间,孩儿每往崇明海岸,无人处做些细商道路。见一男一女,傍晚同行,拿着前来。小可问出根由,知是仁兄宅眷,忙令各馆别室,不敢相轻。于今两月有馀,急忙里无个缘便。心中想道:
只要得邀仁兄一见,便可用小力送还。今日不期而遇,天使然也。”三人感谢不尽。那妻子与小舅私对陈大郎说道:“那日在海滩上,望得见外婆家了,打发了来船。姊弟正走间,遇见一伙人捆缚将来,道是性命休矣。不想一见大王,查问来历,我等一一实对,便把我们另眼相看。
我们也不知其故。今日见说,却记得你前年间,曾言苏州所遇,果非虚话了。”陈大郎又想道:“好侥幸也!前日若非一饭,今日连妻子也难保。”酒罢起身,陈大郎道:“妻父母望眼将穿。既蒙壮士厚恩完聚,得早还家为幸。”大王道:“既如此,明日送行。”当夜送大郎夫妇在一个所在,送小舅在一个所在,各歇宿了。
次日又治酒相饯,三口拜谢了,要行。大王又教喽罗托出黄金三百两,白金一千两,彩段货物在外,不计其数。陈大郎推辞了几番,道:
“重承厚赐,只身难以持归。”大王道:“自当相送。”大郎只得拜受了。大王道:“自此每年当一至。”大郎应允。大王相送出岛边,喽罗们已自驾船相等。他三人欢欢喜喜,别了登舟。
那海中是强人出没的所在,怕甚风涛险阻?只两日,竟由海道中送到崇明上岸,海船自去了。
他三人竟走至外婆家来。见了外婆,说了缘故。老人家肉天肉地的叫,欢喜无极。陈大郎又叫了一只船,三人一同到家。
欧公欧妈见儿女、女婿都来,还道是睡里梦里。大郎便将前情告诉了一遍,各各悲欢了一场。欧公道:“此果是乌将军义气。然若不遇飓风,何缘得到岛中?普陀大士真是感应!”大郎又说着大士梦中四句诗,举家叹异。从此大郎夫妻年年到普陀进香,都是乌将军差人从海道迎送。
每番多则千金,少则数百,必致重负而返。陈大郎也年年往他州外府,觅些奇珍异物奉承,乌将军又必加倍相答,遂做了吴中巨富之家,乃一饭之报也。后人有诗赞曰:
①胯下曾酬一饭金,谁知剧盗有情深。
世间每说奇男子,何必儒林胜绿林!
①
“胯下”句——当初韩信曾受淮阴屠市中少年欺侮,从胯下(两腿间)钻过。这里以胯下事指韩信。韩信贫困时钓于城下,饥甚,有漂母分自己的饭给他。韩信任楚王后,召所从食漂母,赐千金。见《史记·淮阴侯列传》。
拍案惊奇卷之九宣徽院仕女秋千会清安寺夫妇笑啼缘诗曰:
闻说氤氲使,专司夙世缘。
岂徒生作合,惯令死重还。
顺局不成幻,逆施方见权。
小儿称造化,于此信其然。
话说人世婚姻前定,难以强求。不该是姻缘的,随你用尽机谋,坏①尽心术,到底没收场。及至该是姻缘的,虽是被人扳障
,受人离间,却②又散的弄出合来,死的弄出活来。从来传奇小说上边,如《倩女离魂》,③活的弄出魂去,成了夫妻;如《崔护谒浆》,死的弄转魂来,成了夫妻。
④奇奇怪怪,难以尽述。只如《太平广记》上边说:有一个刘氏子,少年①任侠,胆气过人。好的是张弓挟矢,驰马试剑,飞觞蹴鞠诸事。交游的人,总是些剑客、博徒、杀人不偿命的亡赖子弟。一日游楚中,那楚俗习尚,正与相合,就有那一班儿意气相投的人,成群聚党,如兄若弟往来。有人对他说道:“邻人王氏女美貌,当今无比。”刘氏子就央座中人为媒,去求聘他。那王家道:“虽然此人少年英勇,却闻得行径古怪,有些不务实,恐怕后来惹出事端,误了女儿终身。”坚执不肯。那女儿久闻得此人英风义气,到有几分慕他,只碍着爹娘做主,无可奈何。那媒人回覆了刘氏子。刘氏子是个猛烈汉子,道:“不肯便罢!大丈夫怕没有好妻?愁他则甚!”一些不放在心上。又到别处闲游了几年,其间也就说过几家亲事,高不凑,低不就,一家也不曾成得,仍旧到楚中来。
第6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