③少年道:“恰好,恰好!小人家住临淄,也是旧族子弟,幼年颇曾读书,只因性好弓马,把书本丢了。三年前,带了些资本往京贸易,颇得些利息。今欲归家婚娶,正好与先辈作伴,同路行去,放胆壮些,直到河间府城,然后分路。有幸,有幸。”东山一路看他腰间沉重,语言温谨,相貌俊逸,身才小巧,谅道不是歹人。且路上有伴,不至寂寞,心上也欢喜,道:“当得相陪。”是夜一同下了旅店,同一处饮食歇宿,如兄若弟,甚是相得。
明日并辔出涿州。少年在马上问道:“久闻先辈最善捕贼,一生捕得多少?也曾撞着好汉否?”东山正要夸逞自家手段,这一问揉着痒处,且量他年小可欺,便侈口道:“小可生平两只手,一张弓,拿尽绿林中人,也不记其数,并无一个对手。这些鼠辈,何足道哉!而今中年心懒,故弃此道路。倘若前途撞着,便中拿个把儿,你看手段。”少年但微微冷笑:道:“元来如此!”就马上伸手过来,说道:“借肩上宝弓一看。”
④道路——这里指差事、职业。
⑤告脱——告退离职。
⑥生理——赖以谋生的事由、工作。
①闹装——用金银珠宝之类镶嵌的腰带。
②小可——自称谦词。
③临淄——古邑名,今山东省淄博市。
东山在骡上递将过来。少年左手把住,右手轻轻一拽就满,连放连拽,就如一条软绢带。东山大惊失色,也借少年的弓过来看。看那少年的弓,约有二十斤重,东山用尽平生之力,面红耳赤,不要说扯满,只求如初八夜头的月,再不能勾。东山惶恐无地,吐舌道:“使得好硬弓也!”
便向少年道:“老弟神力,何至于此!非某所敢望也。”少年道:“小人之力,何足称神?先辈弓自太软耳。”东山赞叹再三,少年极意谦谨。
晚上又同宿了。
至明日又同行。日西时过雄县,少年拍一拍马,那马腾云也似前面去了。东山望去,不见了少年。他是贼窠中弄老了的,见此行止,如何不慌?私自道:“天教我这番倒了架也。倘是个不良人,这样神力,如何敌得!势无生理。”心上正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落的,没奈何,①迍迍行去。行得一二铺
,遥望见少年在百步外,正弓挟矢,扯个满月。
向东山道:“久闻足下手中无敌,今日请先听箭风。”言未罢,飕的一声,东山左右耳根但闻肃肃如小鸟前后飞过,只不伤着东山。又将一箭引满,正对东山之面,大笑道:“东山晓事人,腰间骡马钱快送我罢,休得动手。”东山料是敌他不过,先自慌了手脚,只得跳下鞍来,解了腰间所系银袋,双手捧着,膝行至少年马前,叩头道:“银钱谨奉,好汉将去,只求饶命。”少年马上伸手,提了银包,大喝道:“要你性命①做甚?快走!快走!你老子有事在此,不得同儿子前行了。”掇转
马头,向北一道烟跑,但见一路黄尘滚滚,霎时不见踪影。
东山呆了半晌,捶胸跌足,起来道:“银钱失去也罢,叫我如何做②③人?一生好汉名头,到今日弄坏,真是张天师吃鬼迷了。可恨!可恨!”
垂头丧气,有一步没一步的,空手归交河。到了家里,与妻子说知其事,大家懊恼一番。夫妻两个商量,收拾些本钱,在村郊开个酒铺,卖酒营生,再不去张弓挟矢了。又怕有人知道,坏了名头,也不敢向人说着这事,只索罢了。
过了三年,一日,正值寒冬天道,有词为证:
霜瓦鸳鸯,风帘翡翠,今年早是寒少。矮钉明窗,侧开朱户,断莫乱教人到。
④重阴未解,云共雪商量不少。青帐垂毡要密,红幕放围宜小。(词寄《天香》前。)却说冬日间,东山夫妻正在店中卖酒,只见门前来了一伙骑马的客人,共是十一个。个个骑的是自鞴的高头骏马,鞍辔鲜明;身上俱紧束⑤短衣,腰带弓矢刀剑。次第下了马,走入肆中来,解了鞍辔。刘东山接①
铺——即驿站。明代十里设一铺,有士卒专供传递公文,这里作里程计,一二铺,犹如说一二十里。
第2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