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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你是个宦家之女,如何做得以下之人?若要卖身,虽然如此娇姿,不到得①便为奴作婢,也免不得是个偏房了。”兰孙道:“今日为了父亲,就是杀身也说不得,何惜其他!”薛婆道:“既如此,小姐请免愁烦。洛阳县刘刺史老爷年老无儿,夫人王氏要与他取个偏房。前日曾嘱付我,在本处寻了多时,并无一个中意的。如今因为洛阳一个大姓,央我到京中相府求一头亲事,夫人乘便嘱付亲侄王文用,带了身价,同我前来遍访。也是有缘,遇着小姐。
王夫人原说要个德容两全的。今小姐之貌,绝世无双,卖身葬父,又是大孝之事,这事十有九分了。那刘刺史仗义疏财,王夫人大贤大德,小姐到彼虽则权时落后,尽可快活终身。未知尊意何如?”兰孙道:“但凭妈妈主张。
只是卖身为妾,玷辱门庭,千万莫说出真情,只认做民家之女罢了。”薛婆点头道是,随引了兰孙小姐,一同到王文用寓所来。薛婆就对他说知备细。
王文用远远地瞟去,看那小姐,已觉得倾国倾城,便道:“有如此绝色佳人,何怕不中姑娘之意!”正是: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当下,一边是落难之际,一边是富厚之家,并不消争短论长,已自一说一中。整整兑足了一百两雪花银子,递与兰孙小姐收了,就要接他起程。兰孙道:“我本为葬父,故此卖身。须是完葬事过,才好去得。”薛婆道:“小娘子,你孑然一身,如何完得葬事?何不到洛阳成亲之后,那时凂刘老爷差①
不到得——未必、不见得。
人埋葬,何等容易!”兰孙只得依从。
那王文用是个老成才干的人,见是要与姑夫为妾的,不敢怠慢,教薛婆与他作伴同行,自己常在前后。东京到洛阳,只有四百里之程,不上数日,①早已到了刘家。王文用自往解库
中去了。薛婆便悄悄地领他进去,叩见了王夫人。夫人抬头看兰孙时,果然是:
脂粉不施,有天然姿格;梳妆略试,无半点尘纷。举止处态度从容,语言时声音凄婉。双蛾频蹙,浑如西子入吴时;两颊含愁,正似王嫱辞汉日。可怜妩媚清闺女,权作追随宦室人。
当时王夫人满心欢喜,问了姓名,便收拾一间房子,安顿兰孙,拨一个养娘服事他。
次日,便请刘元普来,从容说道:“老身今有一言,相公幸勿嗔怪。”
刘元普道:“夫人有话即说,何必讳言!”夫人道:“相公,你岂不闻‘人生七十古来稀’?今你寿近七十,前路几何?并无子息。常言道:
‘无病一身轻,有子万事足。’久欲与相公纳一侧室,一来为相公持正,不好妄言;二来未得其人,姑且隐忍。今娶得汴京裴氏之女,正在妙龄,抑且才色两绝,愿相公立他做个偏房,或者生得一男半女,也是刘门后代。”刘元普道:“老夫只恐命里无嗣,不欲耽误人家幼女。谁知夫人如此用心!而今且唤他出来见我。”当下兰孙小姐移步出房,倒身拜了。刘元普看见,心中想道:“我观此女仪容动止,决不是个以下之人。”便开口问道:“你姓甚名谁,是何等样人家之女?为甚事卖身?”兰孙道:“贱妾乃汴京小民之女,姓裴,小名兰孙。父死无资,故此卖身殡葬。”口中如此说,不觉暗地里偷弹泪珠。
刘元普相了又相,道:“你定不是民家之女,不要哄我。我看你愁容可掬,必有隐情,可对我一一直言,与你做主分忧便了。”兰孙初时隐讳,怎当得刘元普再三盘问,只得将那放囚得罪缘由,从前至后,细细说了一遍,不觉泪如涌泉。刘元普大惊失色,也不觉泪下,道:“我说不像民家之女,夫人几乎误了老夫。可惜一个好官,遭此屈祸!”忙向兰孙小姐连称“得罪”。
又道:“小姐身既无依,便住在我这里,待老夫选择地基,殡葬尊翁便了。”
兰孙道:“若得如此周全,此恩惟天可表。相公先受贱妾一拜。”刘元普慌忙扶起,分付养娘好生服事裴家小姐,不得有违。当时走到厅堂,即刻差人往汴京迎裴使君灵柩。不多日,扶柩到来,却好钱塘李县令灵柩,一齐到了。
刘元普将来共停在一个庄厅之上,备了两个祭筵拜奠,张氏自领了儿子拜了亡夫,元普也领兰孙拜了亡父。又延了一个有名的地理师,拣寻了两块好地基,等待腊月吉日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