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尹随叫取监犯,把刘达生放将出来。达生进监时道:“府尹说话好,料必不致伤命。”及至经过庭下,见是一具簇新的棺木摆着,心里慌了,道:“终不成今日当真要打死我?”战兢兢地跪着。只见府尹问道:“你可认得西山观道士黄妙修?”达生见说着就里,假意道:“不认得。”府尹道:“是你仇人,难道不认得?”达生转头看时,只见黄知观被夹坏了,在地下哼,吃了一惊,正不知个甚么缘故。只得叩头道:
“爷爷青天神见,小的再不敢说。”府尹道:“我昨日再三问你,你却不肯说出,这还是你孝处。岂知被我一一查出了。”又叫吴氏起来道:
“还你一个有尸首的棺材!”吴氏心里还认做打儿子,只见府尹喝叫:
“把黄妙修拖翻,加力行杖!”打得肉绽皮开,看看气绝,叫几个禁子,将来带活放在棺中,用钉钉了。吓得吴氏面如土色,战抖抖的牙齿捉对儿厮打。
府尹看钉了棺材,就喝吴氏道:“你这淫妇!护了奸夫,忍杀亲子,①朱票——用红笔写的传票,以示指办的事情紧急重要。
①认杀——即认识。杀,同“煞”,语尾助词。
②央浼——请求。
这样人留你何用?也只是活敲死你。皂隶拿下去,着实打!”皂隶似鹰拿燕雀,把吴氏向阶下一捽,正待用刑,那刘达生见要打娘,慌忙走去横眠在娘的背上了,口里连连喊道:“小的代打!小的代打!”皂隶不好行杖,添几个走来着力拖开。达生只是吊紧了娘的身子,大哭不放。
府尹看见如此真切,叫皂隶且住了,唤达生上来道:“你母亲要杀你,我就打他几下,你正好出气,如何如此护他?”达生道:“生身之母,怎敢记仇?况且爷爷不责小的不孝,反责母亲,小的至死心里不安。望爷爷台鉴。”叩头不止。府尹唤吴氏起来,道:“本该打死你,看你儿子分上,留你性命。此后要去学好,倘有再犯,必不饶你!”吴氏起初见打死了道士,心下也道是自己不得活了。见儿子如此要替,如此讨饶,心里悲伤,还不知怎地。听得府尹如此分付,念着儿子好处,不觉吊下泪来,对府尹道:“小妇人该死,负了亲儿。今后情愿守着儿子成人,再不敢非为了。”府尹道:“你儿子是个成器的,不消说。吾正待表扬其孝。”达生叩头道:“若如此,是显母之失,以章己之名,小的至死不敢。”吴氏见儿子说罢,母子两个就在府堂上相抱了大哭一场。府尹①发放宁家去了。
②随出票唤西山观黄妙修的本房道众来领尸棺。观中已晓得这事,推那太素、太清两个道童出来。公人领了他进府堂,府尹抬眼看时,见是两个美丽少年。心里道:“这些出家人,引诱人家少年子弟,遂其淫欲。
这两个美貌的,他日必更累人家妇女出丑。”随唤公人,押令两个道童领棺埋讫,即令还归俗家父母,永远不许入观,讨了收管回话。其该观道士另行申敕不题。
且说吴氏同儿子归家,感激儿子不尽,此后把他看待得好了。儿子也自承颜顺旨,不敢有违,再无说话。又且道士已死,道童已散,吴氏无奈,也只得收了心过日。只是思想前事,未免悒悒不快,又有些惊悸成病,不久而死。刘达生将二亲合葬已毕,孝满了,娶了一房媳妇,且是夫妻相敬,门风肃然。已后出去求名,却又得府尹李杰一力抬举,仕宦而终。
再说那太素、太清,当日押出,两个一路上共话这事。太清道:“我昨夜梦见老君对我道:
‘你师父道行非凡,我与他一个官做,你们可与他领了。’我心里想来,师父如此胡行,有甚道行?且那里有官得与他做?却叫我们领。谁知今日府中叫去领棺木,却应在这个
‘棺’上了。”
太素道:“师父受用得多了,死不为枉。只可惜师父没了,连我们也断了这路。”太清道:“师父就在,你我也只好干咽唾。”太素道:“我到不干,已略略沾些滋味了。”便将前情一一说与太清知道。太清道:
①②“一同跟师父,偏你打了偏手。而今喜得还了俗,大家寻个老小,解解馋罢了。”两个商量,共将师父尸棺安在祖代道茔上了,各自还俗。
太素过了几时,想着吴氏前日之情,业心不断。再到刘家去打听,乃知吴氏已死,好生感伤。此后,恍恍惚惚,合眼就梦见吴氏来与他交①宁家——即回家。
②本房——道教有不同系统,不同传授,道士直接的承继者称为“本房”。
①打了偏手——意谓乘机得了些便宜。
②老小——指家室、妻子。
第12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