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达生假意推睡,听见人静了,却轻轻走起来。前后门边一看,只见前门锁着,腰门从内关着,他撬开了,走到后边小门一看,只见门半掩着,不关。他就轻轻把栓拴了,掇张凳子,紧紧在傍边坐地。坐了更馀,只听得外边推门响,又不敢重用力,或时把指头弹两弹。达生只不做声,看他怎地。忽对门缝里低言道:“我来了,如何却关着?可开开。”达生听得明白,假意插着口气道:“今夜来不得了,回去罢!莫惹是非。”从此不听见外边声息了。吴氏在房里悬悬盼望偷期,欲心如火。见更馀无动静,只得叫丫鬟到小门边看看。丫鬟走来黑处,一把摸着达生,吓了一跳。达生厉声道:“好贼妇!此时走到门边来,做甚勾当?”惊得丫鬟失声而走,进去对吴氏道:“法师不见来到,是小官人坐在那里,几乎惊杀。”吴氏道:“这小业畜一发可恨了!他如何又使①
一了——一向。
①不匡——也作“不恇”。不料、没想到。
②拗别搅炒——犹如说闹别扭,捣乱。炒,通“吵”。
③一个忡心——犹如说心里一惊。忡,心中忧虑不安。
此心机,来搅破我事?”磨拳擦掌的气。却待发作,又是自家理短,只得忍耐着。又恐怕失了知观期约,使他空返,旁徨不宁,那里得睡?达生见半晌无声息,晓得去已久了,方才自上床去睡了。吴氏再叫丫鬟打听,说小官人已不在门口了,寂地开出外边,走到街上,东张西望,那里得有个人?回覆了吴氏。吴氏倍加扫兴,忿怒不已,眼不交睫,直至天明。见了达生,不觉发话道:“小孩子家,晚间不睡,坐在后门口做甚?”达生道:“又不做甚歹事,坐坐何妨?”吴氏胀得面皮通红,骂道:“小杀才!难道我又做甚歹事不成?”达生道:“谁说娘做歹事?
只是夜深无事,儿子便关上了门,坐着看看,不为大错。”吴氏只好肚里恨,却说他不过,只得强口道:“娘不到得逃走了,谁要你如此监守!”
含着一把眼泪,进房去了,再待等个道童来问这夜的消息。
却是这日达生不到学堂中去,只在堂前摊本书儿看着,又或时前后行走。看见道童太清走进来,就拦住道:“有何事到此?”太清道:“要见大娘子。”达生道:“有话我替你传说。”吴氏里头听得声音,知是道童,连忙叫丫鬟唤进。怎当得达生一同跟了进去,不走开一步。太清不好说得一句私话,只大略道:“师父问大娘子、小官人的安。”达生接口道:“都是安的,不劳记念。请回罢了!”太清无奈,四目相觑,怏怏走出去了。吴氏越加恨毒。从此一连十来日没处通音耗。
又一日,同窗伴伙传言来道:“先生已到馆。”达生辞了母亲,又到书堂中去了。吴氏只当接得九重天上赦书。元来太清、太素两个道童,不但为师父传情,自家也指望些滋味,时常穿梭也似在门首往来探听的。
①前日吃了达生这场淡
,打听他在家,便不进来。这日达生出去,吴氏正要传信,太清也来了。吴氏经过儿子几番道儿,也该晓得谨慎些。只是色胆迷天,又欺他年小,全不照顾。又约他叫知观今夜到来,反要在大门里来,他不防备的,只是要夜深些。期约以定。
达生回家已此晚了,同娘吃了夜饭。吴氏领了丫鬟,故意点了火把,前后门关锁好了,叫达生去睡,他自进房去了。达生心疑道:“今日我不在家,今夜必有勾当,如何反肯把门关锁?也只是要我不疑心。我且不要睡着,必有缘故。”坐到夜深,悄自走去看看,腰门掩着不拴,后门原自关好上锁的。达生想道:“今夜必在前边来了。”闪出堂前,黑影里蹲着。看时星光微亮,只见母亲同丫鬟走将出来。母亲立住中堂门首,意是防着达生。丫鬟走去门边听听,只听得弹指响,轻轻将锁开了,拽开半边门,一个人早闪将入来。丫鬟随关好了门,三个人做一块,侮①手侮脚
的走了进去。达生连忙开了大门,就把挂在门内警夜的锣在手里,筛得一片价响,口中大喊:“有贼!”元来开封地方,系是京都旷远,广有偷贼,所以官司立令,每家门内各置一锣,但一家有贼,筛得锣响,十家俱起救护,如有失事,连坐赔偿,最是严紧的。这里知观正待进房,只听得本家门首锣响,晓得不尴尬,惊得魂不附体,也不及开一句口,掇转身望外就走。去开小门时,是夜却是锁了的,急望大门奔出。且喜大门开的,恨不得多生两只脚跑。达生也只是赶他,怕娘面上不好看,原无意捉住他。见他奔得慌张,却去拾起一块石头,尽力打将①
淡——元明戏曲小说中“淡”字含义颇多,带有辱骂语气,这里指训斥,略似现在口语中的“窝囊气”。
①侮手侮脚——意即轻手轻脚。
去,正打在腿上。把腿一缩,一只履鞋早脱掉了,那里还有工夫敢来拾取?拖了袜子走了。比及有邻人走起来问,达生只回说贼已逃去了,带了一只履鞋,仍旧关了门进来。这吴氏正待与知观欢会,吃那一惊也不小,同丫鬟两个,抖做了一团。只见锣声已息,大门已关,料道知观已去,略略放心。达生故意走进来问道:“方才赶贼,娘受惊否?”吴氏道:“贼在那里?如此大惊小怪!”达生把这只鞋提了,道:“贼拿不着,拿得一只鞋在此,明日须认得出。”吴氏已知儿子故意炒破的,愈加忿恨,又不好说得他。此后知观不敢来了。吴氏想着他受惊,好生过意不去,又恨着儿子,要商量计较,摆布他。却提防着儿子,也不敢再约他来。
第12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