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沈皇后性端静,寡嗜欲,后主遇之甚薄。张贵妃宠倾后宫,后澹然退处,未尝有所忌怨。及隋兵入,居处如常。太子深年十五,闭阁而坐,独舍人孔伯鱼侍侧。军士叩阁而入,太子安坐,劳之曰:“戎旅在途,得无劳乎?”军士咸致敬焉。
话分两头。贺若弼乘胜至乐游苑,鲁广达犹督余兵苦战不息,复杀隋军数百人。会日暮,乃解甲,面台再拜恸哭,谓众曰:“我身不能救国,负罪深矣。”士卒皆涕泣歔欷,遂就擒。弼夜烧北掖门入,闻擒虎已执叔宝,呼视之,叔宝惶惧,流汗股栗,向弼再拜。弼谓之曰:“小国之君,当大国之臣,拜乃礼也。入朝不失作归命侯,无劳恐惧。”乃幽之德教殿,以兵守之。
却说晋王广素慕丽华之美,私嘱高颎曰:“公入建康,必留丽华,勿害其命。”颎至,召丽华来见,曰:“美固美矣,但太公蒙面以斩妲己,我岂可留以误人?”乃斩之于青溪。晋王闻之,怅然失望,曰:“昔人云:“无德不报。’我有以报高公矣。”于是晋王整旅入建康,以施文庆受委不忠,曲为谄佞,以蔽人主耳目;沈客卿重赋厚敛,以悦其上;与太市令杨慧郎、刑法监徐析、都令史暨慧,指为五佞,并斩于石阙下,以谢三吴之人。使记室裴矩收图籍,封府库,资财一无所取。陈人贤之。
且说当初陈高祖杀了王僧辩一家,只道王氏已绝,那知僧辩尚有一子遗下,名頍。当合家被难时,頍尚在襁褓,亏得乳母挈之以逃,流离北土。及壮,仕隋为仪同三司,隋师伐陈,从军南来。及陈亡,欲报父仇,乃结壮士数十人,饮以酒而谓之曰:“吾家与霸先有不共戴天之仇。愿藉诸君之力,发其墓,毁其尸,以舒夙恨。有罪我自当之。虽死不悔。”众皆许诺,乃夜往,发陈祖陵,开其棺,尸尚不腐。跪而斩之,焚骨取灰,投水而饮之。曰:“今而后可以报吾父于地下矣。”天明自缚,叩首于军门,请正擅命之罪。
晋王重其义,承制赦之。闻者,莫不感叹。
再说水军都督周罗
守江夏,与秦王俊相持逾月,隋兵不得进。又荆州刺史陈慧纪,与南康内史吕忠肃,据巫峡,于北岸凿石,缀铁锁三条,横绝中流,以遏隋船。杨素奋兵击之,四十余战,杀死隋兵五千余人,素不能克。
及建康平,晋王广以后主手书,招上江诸将。罗
乃与诸将大临三日,放兵降隋。慧纪、忠肃亦解甲投诚。杨素乃得下至汉口,与秦王俊会。将次湘州,有兵守城,不得进。素遣别将庞晖进兵攻之,举城欲降,湘州刺史、岳阳王叔慎年十八,置酒会文武僚吏,酒酣,拍案叹曰:“君臣之义,尽于此乎?”
长史谢基伏而流涕,司马侯正理奋袂起曰:“主辱臣死,诸君独非大陈之臣乎?今国家有难,实致命之秋也。纵其无成,犹见臣节。青门之辱,有死不能。今日之机,不可犹豫。后应者斩!”众咸许诺,乃具牛马币帛,诈降于庞晖,诱之入城。叔慎伏甲门口,晖至,斩之以徇。于是建牙勒兵,招合士众,数日之中,得兵五千人。衡阳太守范通、武州刺史邬居业,皆举兵助之。
素闻晖死,率大军继进。叔慎与战大败,遂被擒。秦王俊斩之于汉口,其党羽皆死。
又岭南未有所附,数郡士民共奉高凉郡太夫人洗氏为主,号“圣母”,保境拒守。晋王遣柱国韦洸安抚岭外,至南康不得进,乃以叔宝书遗夫人,谕以国亡,使之归隋。夫人集首领数千人,向北恸哭,谓其孙冯魂曰:“昔武帝起兵吴兴,我决其必成大事,故使汝以兵助之,后果代有梁业。我家累受其恩,曾几何时,子孙不能守,把锦绣江山,尽付他人之手,曷胜浩叹。
我以一隅之地,何敢与天下相抗。”乃遣使迎洸。洸至广州,晓谕岭南诸州,无不归顺。于是陈国皆平。得州三十,郡一百,县四百。三月己巳,送叔宝与其王公百司,并诣长安,陈氏遂亡。后人有长歌一篇,记其荒亡之迹云:南朝天子爱豪奢,芙蓉为国颜作霞。不临朝右明光殿,只恋宫中桃李花。自矜文藻超凡俗,咳吐随风散珠玉。批风抹月①兴无涯,品燕评莺意不足。风流性格夸作家,终朝相对人如花。新词艳句推江总,浅笑轻颦斗丽华。朱楼翠殿飘香远,舞榭歌台云雨满。蓬莱瀛海艳神仙,结绮临春起池馆。朱甍画栋接青霄,云作窗棂虹作桥。龟网罘罳②金落索,龙纹屏障玉镂雕。珊瑚座映琉璃榻,绣带珠帘银蒜③押。氍毹④海上锦云来,翡翠瓶中琼树插。锦筵罗列山海珍,猩唇龙脯堆纷纶。玛瑙盘倾霞灿烂,珍珠红滴香氤氲。纷纷仙乐奏新声,君王欢笑侧耳听。只道升平难际会,冰轮⑤莫负今宵明。昭仪妙句矜无比,学士清词杂宫征。脂香粉腻惹朝衫,巧笑低吟喜娇美。通宵亵狎两不嫌,但称丽句谐秾纤。声娇语脆醉人魄,音入肺腑如胶粘。谱得新声中音律后庭玉树真奇绝。莺喉慢啭神欲飞,荡志惊魂意欢悦。朝歌暮乐无已时,君臣放浪疑狂痴。
只知裙底情无限,那惜眉头火莫支。一朝兵马邻封起,百万旌旗焕罗绮。文章告急如不闻,犹说妖娆贵妃美。陈情袁宪拼白头,痛哭欲解危城忧。邪臣妄议恃天险,长江万里轻戈矛。君臣大笑仍欢乐,饮酒征歌相戏谑。不知天上下将军,御座孤身无倚着。袁宪忠言总不知,临危犹是恋宫妃。三人入井计何拙,千古胭脂辱井嗤。王气金陵且消歇,晋王好色心偏热。谁知宫里貌如花,化作营中剑铓血。荒淫破国忆陈隋,瞬息兴亡致足悲。虎踞龙蟠佳丽地,年年惟见鹧鸪飞。
先是,武帝受禅之后,梦有神人自天而下,手执玉策金字,北面授帝曰:“陈氏五帝,三十二年。”屈指兴亡,适符其数。又后主在东宫时,有鸟一足,集于殿庭,以嘴画地成文曰:独足上高台,盛草变为灰。欲知我家处,朱门当水开。
后有解之者曰:“独足”指后主亡国时,独行无众。“盛草”言荒秽之状,隋承火运,草遇火,则变为灰矣。及后主至长安,同其家属馆于都水台,门适临水,故始句言“上高台”,结言“当水开”也。其言皆验。
第9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