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郢城被围二百日,城中士民男女十万口,疾疫流肿死者十之八。积尸床下而寝其上,比屋皆满。既降,衍欲择一良有司治之,苦无其人。时韦睿在座,因顾之笑曰:“舍骐骥而不用,焉事皇皇而他索?”即以睿为江夏太守,行郢府事。睿收瘗②死者,而抚其生者,郢人遂安。
既得郢城,诸将请攻江州,衍曰:“用兵未必须实力,所听威声耳。今山阳兵败,虎牙狼狈奔寻阳,人情理当汹惧,可传檄而定也。”乃得伯之旧人苏隆之,使说伯之曰:“如肯纳款,当用为江州刺史。”伯之即使隆之返①
搤(e,音厄)——同“扼”。扼守。把守,控制。
②瘗(yi,音义)——埋葬。
命,但云愿降,而大军未须遽下。衍曰:“伯之此言,意怀首鼠,及其犹豫,急往逼之,计无所出,势不得不降。”乃命邓元起引兵先下,杨公则径掩柴桑,衍与诸将以次进路。伯之闻军至,退保湖口,恇扰不知所为。既而亲诣军前,束甲请罪。衍厚纳之,乃留郑绍叔守寻阳,挟伯之东下。衍谓绍叔曰:“卿吾之萧何、寇恂也。前途不捷,吾当其咎。粮运不继,卿任其责。”绍叔涕泣受命。以故江湘粮运,未尝乏绝。张弘策熟悉道路形势,绘图以献。
自江口至建康,凡机浦村落,军行宿次等处,如在目中。故军士上道,不失寸刻。
却说东昏虽知荆、雍兵起,狂暴如故,作芳乐苑,山石皆涂五采,跨池水,立飞阁,壁上皆画男女私亵之像。民家有好树美竹,则毁墙撤屋而徙之。
时方盛暑,朝种夕死,死而复种,卒无一生。插叶装花,取玩俄顷。于苑中立市,使宫人宦者共相贩买。以潘贵妃为市令,自为市录事,小有差误,妃即与杖,伏地求饶,佯作畏惧状。又开渠立埭,身自引船,埭上设店,坐而屠肉。百姓歌云:“阅武堂前种杨柳,至尊屠肉,潘妃沽酒。”又令宫人皆露裈,着绿丝
,每于僻处遇之,或按草地,或倚石畔,私相淫媾,以为大乐。故宫人求幸者,每潜身幽僻之处以候之。又好巫觋,内侍朱光尚诈云目能见鬼。一日,入乐游园,人马忽惊,以问光尚,对曰:“向见先帝,甚怒陛下数出游外,故鞭马而马惊。”东昏大怒曰:“死鬼何敢惊生天子!”乃拔刀与光尚寻之。既不见,缚菰①为高宗形,跪而斩之,悬首树上。群臣皆怀愤怒。
内史张欣泰谓军主胡松曰:“昏人所为如是,吾侪受其荣宠,异日国亡,必将与之同戮,奈何?”松曰:“吾亦忧之,但不举大事,祸必不免。近闻侍郎王灵秀、直阁将军鸿选皆有异志,不如密结二人,相与废之,立建康王宝寅,以主社稷,庶国安而身家亦保。”欣泰从之。乃密结灵秀、鸿选,共举大事。二人亦欣然应命。秋七月甲子,东昏遣宠臣冯元嗣出外监军,命茹法珍、梅虫儿、杨明泰及张欣泰等饯之中兴堂。欣泰等乃因以作乱,谋伏壮士于堂后,先杀元嗣、虫儿、法珍、明泰于座。欣泰则阳为告变,驰入宫中,与鸿选弑东昏。灵秀则往石头,迎建康王入宫。商议既定,各人照计行事。
临期,元嗣等方入席,壮士突起,砍元嗣,头坠席上。又砍明泰,破其腹。
虫儿、法珍急走,虫儿伤数创,手指尽落,卒与法珍走免。左右大呼,击杀数人,余皆走散。欣泰佯即驰入告变,灵秀遂诣石头,迎宝寅。帅城中将吏数百,去车轮以载之,唱警跸,向台城。百姓数千人皆空手随之。
且说欣泰之入也,冀法珍等在外,东昏必以城中处分见委,因得表里相应。那知法珍亦复驰入,下令闭门上仗,不配欣泰一兵。故鸿选在殿内,亦不敢发。又宝寅之众,皆乌合无纪律,欲攻城,日已暝。城上人发弩射之,死数人,余皆弃宝寅去。宝寅亦逃。三日后,诣宫门求见。东昏召入问之,宝寅涕泣以告曰:“迩日不知何人逼使上车,仍弃我去,制不自由。今始得归。”东昏笑,复其爵位。杀张欣泰、胡松、王灵秀、鸿选等于市。
先是郢、鲁既失,西师日进,有请东昏出师者。东昏谓茹法珍曰:“师远出不用命,须至白门前,当与一决。”及衍次近道,乃聚兵为固守之计。
一日,问群臣曰:“谁能为朕杀贼者?众莫应。卫军李居士趋而进曰:“臣请得精骑三万,保为陛下一鼓破之,枭萧衍之首于阙下。”东昏大悦。遂命①
菰(gū,音孤)——菰草,多年生草本植物。
居士为前锋,率骑三万,据新亭;遣征虏将军王珍国将精兵十万,陈于朱雀航南。是日,萧衍前军至芜湖,姑孰守将弃城走,衍进据之,命诸将进师。
却说李居士屯兵新亭,望见一军前来,人马疲乏,器甲穿敝,笑谓左右曰:“人谓东军勇猛,此等兵何足畏!”因率兵士鼓噪前薄。那知此军主将乃是曹景宗,因师行久,器甲敝坏。今见敌军蜂涌杀上,景宗排开阵势,匹马直出,高叫曰:“来将何名?”居士答曰:“我乃前锋大将李居士也。快快下马受缚,免你一死。”景宗更不打话,持刀直奔居士。左右两将当先迎敌,被景宗一刀一个,尽斩马下。居士失弓而走,景宗挥众奋击,遂大破之。
居士始知东军难敌,闭营不敢出。于是景宗进据皂荚桥,王茂进据越城,邓元起进据道士墩,陈伯之进据篱门,吕僧珍进据白板桥,征鼓之声,达于内阙。居士启请东昏烧南岸邑屋,以开战场,自大航以西、新亭以北皆尽。
甲戌,衍至新林,会集诸将,曰:“居士已败,城中所恃唯王珍国一军,尚拥精兵十万,陈于朱雀航南,并力破之,则建康不战自下矣。”遂进兵。
第5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