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史邓潜之谏曰:“闻贼兵甚盛,又势居上流,逆战非便。宜决南塘之水,守城坚壁以待之,彼必不敢舍我远下。蓄力养锐,俟其疲老,然后击之,此万全之策也。”参军刘阐亦谏曰:“循所将之兵,皆三吴旧贼,百战余勇,始兴溪子,卷捷①善斗,又有妖妇助之,未易轻也。将军宜留屯豫章,征兵属城,兵至合战,亦未为晚。若以此众轻进,殆必有悔。”无忌不听。三月壬申,与贼军遇于豫章,率众进击。兵锋初交,大风猝起,吹沙蔽日,官军船舰皆为风水冲击,把持不定。无忌所乘大舟漂泊东岸,贼舟乘风逼之,箭炮并发,无忌见事急,厉声曰:“取我苏武节来!”节至,执以督战。贼众云集,左右皆尽,无忌辞色无挠,握节而死。于是中外大震,廷臣皆惧,急以帝诏追裕还国。当是时,南燕既下,裕方屯兵广固,抚纳降附,采拔贤俊,经营三齐。忽有诏至,以海寇内犯,官军屡败,召使速还。大惊,乃以韩范为都督八郡军事,留守广固,班师还南。至下邳,以船载辎重,先帅精锐步归。至山阴,信益急,大虑京邑失守,卷甲兼行,与数十人奔至淮上。问行人以朝廷消息,行人曰:“贼尚未至建康,刘公若还,便可无忧。”裕心少安。将济江,遇大风,浪涌如山,船不得行。左右劝俟风息,裕曰:“若天命助国,风当自息。若其不然,覆溺何害?”即登舟,舟移而风止。过江至京口,士民见之,皆额首称庆。入朝,群臣皆来问计。裕曰:“今日守为上,战次之。毋惊惶,毋乱动,进退一唯吾命。诸君共体此意可耳!”时诸葛长民、刘藩、刘道规各率本道兵入卫建康,裕皆令严兵以守。
却说刘毅分镇姑孰,闻乱,即欲出兵讨贼,以疾作不果。及闻无忌败,力疾起师,来讨卢循。裕恐其轻敌,以书止之曰:吾往时习击妖贼,晓其变态。贼新得志,其锋不可犯。今修船垂毕,当与弟协力同举。
克平之日,上流之任,皆以相委。此时尚宜有待。无忌既误于前,弟不可再误于后也。
书去,恐毅不听,又遣其弟刘藩往止之。毅怒谓藩曰:“往以一时之功相推,汝谓我真不及寄奴耶?”投书于地,决意行师。
先是,裕与毅协成大业,而功居其次,心常不服。又自负其才,以为当世莫敌,常云恨不遇刘、项,与之并争中原。又尝于东府会集僚友,大掷樗蒲,一判应至百万,余人皆败,惟裕与毅在后,未判胜负。毅举手一掷得雉①,大喜,搴衣绕床叫曰:“非不能卢②,无事此耳!”裕忿其言,因握五木于手,久之而后掷曰:“老兄试为卿答。”既而四子俱黑,内一子转跃未定,裕厉声喝之,即成卢,笑谓毅曰:“此手何如?”众俱喝彩。毅色变,徐曰:“亦知公不能以此见借也。”故常欲立奇功,以压裕望。今决意伐循,谓大功可立。遂帅舟师二万,即日进发。
①卷捷——卷通“拳”。敏捷、善于拳斗。
①雉、卢——即“呼卢喝雉”,古代一种赌博。削木为子,共五个,一子两面;一面涂黑,画牛,一面涂白,画雉。掷时五子俱黑面,称卢,则胜。
②雉、卢——即“呼卢喝雉”,古代一种赌博。削木为子,共五个,一子两面;一面涂黑,画牛,一面涂白,画雉。掷时五子俱黑面,称卢,则胜。
时循攻湘中诸郡,道覆进攻寻阳,闻毅将至,驰使报循曰:“毅兵甚盛,成败之机,全系于此,当并力击之。若使克捷,天下无复事矣,不忧上面不平也。”循得报,即日发巴陵,与道覆合兵而下。五月戊午,两军相遇于桑落洲。贼兵回船却走,毅众争先,追下数里,忽见战船排开,一女将手舞双刀,飞行水面。众皆瞩目视之,霎时狂风大作,天地昏暗,卢循兵从左起,道覆兵从右起,两下夹攻,女将引兵当前冲击。四面八方,皆是贼兵,莫测多少。官军大溃,毅弃船登岸,以数百人步走得脱。所弃辎重山积,循皆获之,喜谓道覆曰:“何、刘尽败,今可不烦兵刃而入建康矣。”军中置酒相贺。及闻裕已还朝,相顾失色,曰:“彼来何速耶?”循欲退还寻阳,攻取江陵,据二州以抗朝廷。道覆不可,谓宜乘裕初返,未暇整备,攻之可克,迟则恐难胜也。循于是引兵径进。
时北师初还,将士多创病,建康战士不盈一万。毅败之后,贼势益强,战士十余万,舟车百里不绝,楼船高十二丈,败还者争言其强。京师人情恟③惧,皆虑难保。孟昶欲奉乘舆过江,裕不许。先是昶料无忌、刘毅兵必败,已而果然。至是又谓裕必不能抗循,人皆信之。王仲德言于裕曰:“昶言徒乱人心耳。公以雄才作辅,新建大功,威震六合。妖贼乘虚入寇,既闻凯还,自当奔溃。若先自遁逃,势同匹夫,何以号令天下!此谋若立,仲德请从此辞。”裕曰:“卿意正与吾同。”昶固请出避,裕曰:“今重镇外倾,强寇内逼,人情危骇,莫有固志。若一旦迁动,便自土崩瓦解,江北亦岂可得至。
设令得至,不过迁延日月耳。将士虽少,自足一战,若其克济,则臣主同休。
苟厄运必至,我当横尸庙门,遂其由来以身许国之志,不能窜伏草间苟求存活也。我计决矣,卿勿复言。”昶忿其言不行,且以为必败,固请死。裕怒曰:“卿且再申一战,死复何晚!”昶知言必不用,乃抗表自陈曰:“臣裕北伐,众并不同,惟臣独赞其行,致使强贼乘间,社稷将倾,臣之罪也。谨引咎以谢天下。”封表毕,仰药而死。后人有诗讥之曰:持乱扶危仗有人,将军何自遽亡身?
寄奴当日从君计,晋室江山化作尘。
裕闻昶死,虑人心不安,自屯石头,命诸将各守要处。其子义隆始四岁,使刘粹辅之,以镇京口。裕见民临水望贼,怪之,以问参军张邵。邵曰:“若节越未反,民方奔散不暇,何能观望?今当无复恐耳。”裕然之。时贼信益急,裕谓诸将曰:“贼若于新亭直进,其锋不可当,宜且回避,胜负之事未可量也,若回泊西岸,此成禽耳。”众皆不解其故。及卢循兵至淮口,道覆请于新亭直趋白石,焚舟而上,分数道攻裕,则裕军必败。循欲以万全为计,谓道覆曰:“大军未至,孟昶望风自裁,以大势言之,自当计日溃乱。今决胜负于一朝,既非必克之道,而徒伤士卒,不如按兵待之。”道覆退而叹曰:“卢公多疑少决,我终为所误。使我得为英雄驱驰,天下不足定也。”裕登石头城望之,初见循军引向新亭,顾左右失色。既而回泊蔡洲,乃悦。刘毅经涉蛮晋,仅能自免,从者饥疲,死亡什七八,浃旬才至建康待罪。裕慰勉之,使知中外留事。丙寅,裕命沈林子、徐赤特筑寨南岸,断查浦之路,戒令坚守勿动。自引诸将,结营于南塘,遥为犄角之势。卢循引兵登岸,进攻查浦。徐赤特见其兵少,欲击之。林子曰:“此诱我耳,后必有继,不可击也。”赤特不从,遂出战。后队大至,赤特战死。林子据栅力战,势渐不支。
第1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