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身先士卒,手执长刀,大呼以冲之。敌皆披靡。甫之迎战,裕突至马前,甫之方举刀,头已落地。西军争奋,东军大败。皇甫敷闻前军失利,分兵作两路来援。裕与檀凭之亦分兵御之。凭之冲入敌军,奋力乱砍。一将从旁刺之,中其要害,大叫一声而死。军少却。裕见事急,进战弥厉。敷合两军夹攻,围之数重。裕战久刀折,见路旁一大树,遂拔以挺战。敷喝曰:“刘寄奴,汝欲作何死!”援戟刺之,刃不及者数寸。裕瞋目叱之,敷觉眼前似有一道红光冲来,人马辟易①。其时无忌率众杀入,不见裕,问裕何在。军士指曰:“在兵厚处。”乃直透重围救之。射敷,中其额,敷踣于地。裕弃树取刀,向前砍之。敷将死,谓裕曰:“君有天命,愿以子孙为托。”遂斩其首。
众见主将死,皆乱窜。裕大呼曰:“降者勿杀!”于是降者过半。获其资粮甲胄无数。裕归营,抚凭之尸而哭之。先是,义旗初建,有善相者,相众人皆大贵,其应甚近,独相凭之不贵。裕私谓无忌曰:“吾徒既为同事,理无偏异,凭之不应独贱。”深不解相者之言。至是,凭之战没,裕悲其死,而知大事必成。乃以孟昶为长史,守京口,尽合其众,往建康进发。
玄闻二将死,大惧,问群臣曰:“吾其败乎?”吏部郎曹靖之对曰:“民①狥(xun,音逊)——同“巡”。
①辟易——因受惊而退却。
怨神怒,臣实惧焉。”玄曰:“民怨有之,神何怒焉?”对曰:“晋氏宗庙,飘泊江滨。兴楚之际,上不及祖,神焉得无怒!”玄曰:“卿何不谏?”对曰:“辇上君子,皆以为尧舜之世,臣何敢言?”玄默然。时敌信日急,玄悉起京师劲旅,付桓谦将之。使何澹之一军屯东陵,卞承之一军屯覆舟山西,众合三万。庾颐之率精卒一万,为左右救援。乙未,裕军至覆舟山东,先使羸弱登山,张旗帜为疑兵,布满山谷,使敌人望之,不测多少。诘旦,传餐毕,悉弃资粮,与刘毅分兵为数队,进突敌阵。裕与毅以身先之,将士皆殊死战,无不一当百,呼声动天地。时东北风急,裕乘风纵火,烟焰
天,鼓噪之音,震动京阙。桓谦股栗,诸将不知所为。又颐之所将多北府人,素畏服裕,见裕临阵,皆不战而走,军遂大溃。先是,玄惧不胜,走意已决。潜令殷仲文具舟石头,而轻舸载服玩书画。仲文问其故,玄曰:“兵凶战危,脱有意外之变,当使轻而易运。”及闻大军一败,率亲卒数千人,声言赴战,上挟乘舆,下带家室,出南掖门以走。胡藩执马鞚谏曰:“今羽林射手尚有八百,皆是精锐。且西人受累世之恩,不驱一战,一旦舍此,欲安之乎?”
玄不答,鞭马急奔,西趋石头,与仲文等浮江南走。
斯时,京中无主,百官开门迎裕。裕乃整旅入建康,下令军士不许扰及民间,百姓安堵如故。庚申,屯石头城,立留台百官,焚桓温神主于正阳门外,尽诛其宗族之在建康者。一面遣诸将追玄,一面命臧熹入宫,收图籍器物,封闭府库。有金饰乐器一具,裕问熹曰:“卿欲此乎?”熹正色对曰:“皇上幽逼,播越非所,将军首建大义,勤劳王家,熹虽不肖,实无情于乐。”
裕笑曰:“聊以戏卿耳。”壬申,群臣推裕领扬州,裕感王谧恩,使领扬州报之。于是推裕为大将军,都督扬、徐、兖、豫、青、冀、幽、并八州军事。
以刘毅为青州刺史,何无忌为琅玡内史,孟昶为丹阳尹,诸大处分,皆委于穆之,仓猝立定,无不毕具。穆之谓裕曰:“晋自隆安以来,政事宽弛,纲纪不立,豪族陵纵,小民穷蹙。元显政令违舛,桓玄科条繁细,皆失为治之道。公欲治天下,非力矫从前之失不可。”裕乃躬行节俭,以身范物。内外百官皆肃然奉职。不盈旬日,风俗顿改。一日,长民槛送刁逵至京,报豫州已平,裕大喜。原来长民、魏咏之,本约在历阳举事,为刁逵所觉,收兵到门,咏之走脱,长民被执,囚送建康。行至当利而玄败,送人破槛出之,长民结众还袭豫州,遂执刁逵以献。裕怒斩之,及其子侄无少长皆弃市,以报昔日之辱。后人有诗叹之曰:王谧为公刁氏族,平生恩怨别秋毫。
回思雍齿封侯事,大度千秋仰汉高①。
却说刘敬宣逃奔南燕,燕主慕容德待之甚厚。敬宣素晓天文,一夜仰瞻星象,谓休之曰:“晋将复兴,此地终为晋有。”乃结青州大姓,谋据南燕。
推休之为主,克日垂发。时刘轨为燕司空,大被委任,不欲叛燕,遂发其谋。
敬宣、休之知事泄,连夜急走,仅而得免。逃至淮、泗间,尚未知南朝消息。
敬宣夜得一兆,梦见丸土而吞之,觉而喜曰:“丸者桓也。桓既吞矣,吾复本土乎?”俄而,裕自京师以手书召之。敬宣接书,示左右曰:“刘寄奴果不我负也!”便与休之驰还。既至建康,裕接入,大喜,谓敬宣曰:“今者卿归,不唯济国难,兼当报父仇也。”敬宣泣而受命。裕乃以敬宣为晋陵太守,休之为荆州刺史。
①汉高——汉高祖刘邦。
且说桓玄奔至寻阳,郭昶之给其器用兵力,军旅少振,及闻何无忌、刘毅、刘道规三将来追,留何澹之守湓口,而挟帝西上。至江陵,桓石以兵迎之。玄入城,更署置百官,以卞范之为尚书仆射,专事威猛,摄服群下。殷仲文微言不可,玄怒曰:“今以诸将失律,还都旧楚,而群小纷纷,妄兴异议。方当纠之以猛,未可施之以宽也。”时荆、江诸郡闻玄败归,有上表奔问起居者,玄皆却之,令群下贺迁新都。时无忌等已至桑落州,何澹之引舟师迎战。澹之常所乘舫,羽仪旗帜甚盛。无忌欲攻之,众曰:“贼师必不在此,特诈我耳,攻之无益。”无忌曰:“不然。今众寡不敌,战无全胜。澹之既不居此,舫中守卫必弱。我以锐兵进攻,必得之。得之,则彼势败而我气倍。因而薄之,破贼必矣。”道规曰:“善。”遂往攻之,果得其舫,传呼曰:“已获何澹之矣!”西军皆惊惧扰乱,东军乘之,斩获无数。澹之走免。遂克湓口,进据寻阳。是役也,胡藩所乘舟为东军所烧,藩带甲入水,潜行水底数百步,乃得登岸。欲还江陵,路绝不得通,乃奔豫章。裕闻而召之,遂降于裕。玄闻何澹之败,大惧,谋欲出兵拒之。乃以大将符宏领梁州兵为前锋,大军继进。
第1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