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几,宗会卒;遂孑然无所向,遂弃家投四明山中。时尚有一妾,不忍判;亦自为尼,偕隐山中之杨庵。每日晨昏,各上堂礼佛。外此,虽茗粥不相通。久之,并卒。
“摭遗”曰:读诸家文集,于国初遗民为之传者多矣;而得鲁邵先生事独轶。清节若斯,而后世几不能举其名;嗟哉!
沉盷
沉盷字朗思,初名兰先,号甸华;仁和人。弱冠,为名诸生,从学蕺山。
甲申之变,年二十七;即弃诸生业,甘作首阳之饿,以刻苦清励自守。力排佛、老,曰:“其精者傍吾儒,其异者不可一日容也”!闻四方之士有贤者,即书其姓氏置夹袋中,冀得一见。然亦不肯妄有交,取与尤介。授徒自给,三旬九食以为常;每连日绝粒,采阶前马蓝草食之。闻者馈之米,不受;固请,则固辞。时饿已甚,宛转辞谢而益困,遂仆于地;其人皇骇去。良久始苏,笑曰:“其意可感,然适以困老子耳”!尝展蕺山墓,徒步来往。里中子弟习知其清节;有好事者,极意为继粟、继肉之举,而卒莫敢前。
残明讲学习气,蕺山身后弟子争其宗旨,各有烦言。盷独曰:“道在躬行;但滕口说,非师门所望于吾曹也”!疾革,门人问曰:“夫子今日之事何如”?曰:“心中并无一物,惟知诚敬而已”。夜半卒,年六十三。
“摭遗”曰:沈先生与潜斋应先生交最醇;没后无以殓,潜斋经纪其丧,不知所出,涕泣不食。或问之;曰:“吾不敢轻受赙襚以玷之”!潜斋之徒姚生者曰:“如某何如”?曰:“子笃行,乃先生夙许;殆可也”。于是姚生遂殓而葬之。甬上全氏曰:“世或有知潜斋者,而甸华则沉冥也。潜斋与之淳心笃行,师表人伦;其风节殊绝如此”。
陆世仪
陆世仪字道威,号桴亭;太仓人。少好养生之说:既而弃去,一于敬天敬心之学。钱肃乐为州牧,奇之曰:“他日必以魁儒着”。
流寇日甚,世仪谓:“平贼在良将,尤在良有司;宜大破成格。凡进士、举贡、诸生,不当拘资地;但有文武干略者,辄与便宜,委以治兵、积粟、守城之事。有功,即以为其地之牧令。如此,则将兵者,所至皆有呼应。今拘以吏部之法,重以贿赂,随人充数,是卖封疆也”!时不能用。国亡,上书南都,复不用。太湖起事,又尝参其军。既解,凿池宽可十亩,筑一亭,拥书坐卧其中,不通宾客;榜曰“桴亭”。其旧日门弟子询之;曰:“吾藉此作浮海观耳”。
风波既定,至四明哭肃乐。归,始应诸生请,讲学东林、毗陵间。寻还里中;当事者累欲荐之,力辞不出。西安叶静远者,蕺山门下士也;千里贻书,与之讨论。喜曰:“证人尚有绪言,吾得慰未见之憾矣”!先是,里■〈尚阝〉少年之从学者,尝问“知行”先后之序;曰:“有知及之而行不逮者,知者是也;有行及之而知不逮者,贤者是也:故未可以概而论之。及其至也,真知即是行,真行始是知;又未可以歧而言之”。闻者无不叹服。遂以隐君子终。
〔“摭遗”〕曰:国初遗老如孙夏峰、黄梨州、李二曲、其高蹈如徐昭法而下诸君,名皆最着;而桴亭,则少得知者也。读其书,则叹其学之邃、品之清。昔温公撰“文中子传”,而采其粹言为词;“摭遗”于此,亦从其例。
钱光绣
钱光绣字圣月,号蛰庵;故大学士肃乐从弟。少负异才;侍其父侨居硖石,尽交浙西诸名士。既游吴中、宛中、南中,又尽交江左诸名士。是时社会方殷,四方豪杰俱游江、浙间,因尽交天下诸名士。年甫及冠,而诸宿老俱重之。
流寇逼京师,上书南枢史可法,请“急引兵勤王,以救京师之困。而先以飞骑追还漕艘,勿赍盗粮”!可法答以“具晓忠怀,即图进发”。福王称制,累言于当道,深以立马量江为忧。陈潜夫按河南,檄光绣知舞阳县;以亲老辞。而于周镳之狱,则悉力营救。南都破,肃乐方举兵江上,乃独居硖中;惟隔一水,竟不赴。吴中起义,硖中举兵应之;光绣亦不豫。盖虽为故国常抱杞人忧,而逆知时事犯手之难,故置身局外;卒无不如其所料。
丙戌以后,颓然自放。生平师友半死剑铓,所之有山阳之痛;遂以佞佛晦之,别署其号曰“寒灰道人”。居吴中久,乃■〈示多〉吴中习;谈谐四出,必有名理。一茗一粥,非手制无可意;虽曰佞佛,辄旦旦啖鼋羹、炙牛心、饮醇酒不置。逃儒入墨,固其宿根所近;然亦半触于时之所激,故未尝不一呈露本色也。
时肃乐家方被籍,隐欲为之纾家难。适招抚严我公至,往见之。严欲召以赞画,且有荐之修“玉牒”者;因辞绝。肃乐既殉,诸弟远去;独修其祝版之文,凄感行路。从兄肃凯向有隙,以江宁推官罹刑,惧家门不保,托以幼子;竟力任之。
时吴、越诸野老多以不仕养高,而牧守干谒仍不废;因作长谣讽之云:“昔日夷、齐以饿死,今日夷、齐以饱死;只有吾乡夷、齐犹昔日,何怪枵腹死今日”!闻者惕然。
光绣平居蕴藉性成,虽困厄不少憾。然感怀家国,渐至憔悴,竟成心疾,以自裁死。
“摭遗”曰:钱氏诸弟无不尽命于国;其得盘恒牖下者,独蛰庵一人。然卒不能以善终,亦可哀也!
第4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