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寅,山寨军歼,宗炎亦被缚。京第之嫂,其妻母也;匿于其家,迹得之。验实,待死牢户中。宗义还至鄞,谋以计活之。会有冯尚书子道济,故人也;既然独任其责。与高旦中等为画策,而方僧木欲挺身请之幕府。道济曰:“姑徐之,定无死法”。及行刑之日,傍晚始出,潜载死囚随之。既至法场,忽灭火。暗中有突出负宗炎去者,不知何许人也。及火至,以囚代之。暮行十里始息肩,亟入一室,则万户部履安白云庄也;负之者,即户部子程也。鄞之诸遗民毕至,为之解缚,置酒慰惊魂,陶然而醉。既闻弦管声出隔岸,桌小舟往听之。因自取调之曰:“广陵散,幸无恙”!寻京弟故部复合,复与共事。慈湖寨主沉尔绪又以帑寄,兄弟辈交阻之,不得。丙申,再遭名捕;宗羲叹曰:“死矣”!故人朱湛侯、诸雅六救之,免。
于是尽丧其资,提药笼游于海昌、石门之间以自给。或以古篆为人镌花乳石印,或以李思训、赵伯驹二家画法为人作屏轴,或为人制砚,其贾值皆有定;世所传卖艺文者也。生平于象纬、律吕、轨革、壬遁之学,皆有所密授。既自放,乃着“忧患学易”以存遗经、着“六书会通”以正小学。雅不喜先天太极之说,论八卦方位凡数千言。自先天太极之图出,儒林疑之者亦多;然终以出自大贤,不敢立异。即言之,亦嗛嗛莫敢尽;至宗炎,而悉排之。尝语问学者曰:“诸子收拾自己聪明,归之有用一路,足矣”!
其解“易”“离”之三曰:“人至日昃,任达之士托物情外,则自谓有观化之乐;故鼓缶而歌。不然,忧生嗟老,戚戚寡欢!不彼则此,人间惟此二种皆凶道也。君子任重道远,死而后已;卫武公之所以贤也”。其论小学虽好奇字,然谓“杨雄但知识奇字、不知识常字;不知常字乃奇字所自出,奇而犹不诡于法也”。生平作诗几万首,沉冤凄结。晚更颓唐,性极僻;虽其伯兄时有不满意处。
弟宗会,字泽望;从者称石田先生。性更狷介。国变后,尝髡发作头陀状,浪游名山。后俱以抑塞而卒。
“摭遗”曰:或云晦木晚年尝作一石函,锢其所着述于中,悬之梁上;谓其子曰:“有急,则埋之安化山丙舍”!身后,果有索之者;其子遂埋之。及其子卒,而莫知所在(或言不戒于火,非也)。其生平酷嗜古玩,所聚孔多。尝一日入金陵,市买汉、唐铜印数百,肆为之空。乱后,以贫故,俱不守;叹曰:“夺我希世珍,天真扼我已”!尝阅澹归“遍行堂集”(澹归,即金堡披缁后名),笑曰:“不为雪庵之徒,而甘自堕落于沿门托钵之堂头;又尽书之于集,以当供状,以贻不朽之辱。甚矣!此老之耄也”。
案姚江黄氏伯仲,当时以其各悬象魏,不免嫌讳相因,无敢为之传者。及全氏之文出,而曲折始详。以太冲之理学文章,特邀圣鉴,固炳炳百世者矣。然其志节,惟在陵谷崎岖起军、乞师、从亡诸大案。故“摭遗”详其前事,而于被征以后则从略也。晦木之行,与伯子少有殊致;故别立一传,而以泽望名附。
十四
吴郡李瑶子玉纂
目录
逸民、独行列传
徐枋(吴稽田、戴南枝附)李天植邵以贯沉盷陆世仪钱光绣陈洪绶(崔子忠附)徐芳声、蔡仲光(从弟宜之附)画网巾先生(二仆)采薇子一壶先生(纸衣翁附)
正叔有言:“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涧上、川上三君子,其庶几之。或曰:老莲以画名,早已传诸画鉴;无事子以“逸民”列!余曰:人知其画,而不知其所以画;列诸“逸民”,正所以明其志也。彼若画网巾先生者,宛转剑锋、矢镝之间,而自以留姓名为辱身,则其志为尤苦;惜不能与采薇、一壶、纸衣者拍手相见耳。且二仆者,亦人奴也;从故主于孤穷危踬之余,而恬然以殉;此又文丞相所不能得于余元庆者,可不敬哉?
列传十四
徐枋
徐枋字昭法,号俟斋;崇祯壬午举于乡,为故詹事汧之子,海内三高士之一也。
初丁国难,避地汾湖;已迁芦区、迁金墅,往来灵岩、支硎间。及定卜上沙,筑涧上草堂遂老焉。枋痛父死节,故不入城;及老涧上,并不入市。长年禁足,以书画自给,非力不食。虽达官贵人访之,每逾垣避去;凡有所遗,悉屏却。是时以汤抚军斌之贤,欲致一丝一粟,辄不可;既而屏骑徒步,叩门者再,卒不见。平居往来者,惟世好数人,如莱阳姜实节、宣城沉寿名、昆山朱用纯、同里杨旡咎、其门弟子吴江潘耒及南岳和尚洪储也。洪储每以香火资周其所急,曰:“此世外清净食,得独留”。以故涧上之得安止者,多洪储力。
尝豢一驴甚驯,而通人意。日用间有所需,则以所作书画卷置一簏驾于背驱之,驴乃独行至城,立城闉间而不阑出一步。市人见之,咸谓高士驴至;亟取其卷,争以日用所需之物如其指,备而纳诸簏,遂返。枋所居,当天平山簏,平远清胜;读书染翰之外,则竟日不出一语。年七十有三,卒。其门下即以草堂为之祠。
第4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