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版文学> 南疆绎史(下)>第39章
应撝谦
应撝谦字嗣寅,学者称为潜济先生;仁和人。父尚伦,故孝子。撝谦生而有文在手,曰“八卦”;左重耳、右重■〈目重〉。少即以斯道为己任。
逾冠,作“君子贵自勉论”。偕其同志之士曰虞畯民、曰张伏生、曰蒋与恒为狷社,取“有所不为”也。其时大江以南社事盛,杭则读书社、小筑社、登楼社;然不过以文词相雄长。撝谦于其中稍后出,而狷社之所相淬励者,乃别有在。
其母病,服勤数年。母怜之曰:“吾为汝娶妇以助汝”!撝谦终不肯入私室。母卒除丧,始成礼。
性坦白,直谅表里。洞然于遗经,皆实践力行之,不以剿说。一筵一席,罔不整肃。其倦而休,则端坐瞑目;其寤而起,则游息徐行。终日无疾言遽色。所居仅足蔽风雨,箪瓢屡空,晏如也。生平不为术数之学;一日见白蛇堕地,曰:“兵象也”!奉亲逃之山中。既遭丧乱,自以故国诸生,绝志进取;叹曰:“今日唯正人心而维世教,庶不负所生耳”!乃益尽力着书。
戊午,阁学合肥李天馥、同里项景襄以大科荐之。舆床以告有司曰:“撝谦非敢却聘,实病不能行”。俄,抚军范承谟知其名,又荐之;遂称废疾。盖其和平养晦,深惧夫所谓名高者。
海宁许令酉山请主讲席,造庐者再,不见;致书者再,不赴。既而曰:“是非君子中庸之道也”。扁舟至其县报谒。令喜曰:“应先生其许我乎”!乃逡巡对曰:“使君学道,但从事于爱人足矣。彼口说者,适所以长客气也”。令默然不怡。既出,即解维疾行。弟子曰:“使君已戒车骑,且即至;何恝也”?笑曰:“使君好事,吾虽不就讲席,彼必有束帛之将。拒之则益其愠,受之则非我心所安。行已,莫更濡迟也”。异日,杭守稽叔子以志局召。辞之;则曰:“愿先生暂下榻郡斋数日以请益”!撝谦但一报谒而已。盖不为逾垣凿坏以自异,而卒不能夺也。
同里姜御史图以视鹾归,于故旧皆有所馈;撝谦独不受。一日遇诸涂,盛暑衣木棉衣,憔悴踯躅。御史者归,以越葛二投之曰:“雅知先生不肯受人一丝,然此区区者非盗跖物,聊以消暑;幸毋拒”!辄谢曰:“昨偶感寒耳。感厚意;然吾自有絺绤,实不需”。卒举还之。
及门弟子致多,以楼上、楼下为差,如马融例。里中一少年使酒素无厉,忽来听讲;门下弗纳。撝谦独许之曰:“来者不拒、去者不追,是孟子之教也”。其人听三日,不胜拘苦,不复至;酒如故。一日醉,持刀欲击人于道,汹汹莫能阻;忽有人曰:“应先生来”!其人顿失魄,投刀垂手,汗出浃背。及前抚之,曰:“一朝之忿,何至于此?盍归乎”!乃俛首谢过而去。
晚年,益以义理无穷、岁月有限,歉然不足于心。病革,尚手辑“周忠毅公传”;未竟而卒。年六十有九。
“摭遗”曰:潜斋先生素不喜陆、王之学。所着书二十有八种;其大者:“周易集解”、“诗传翼”、“书传拾遗”、“春秋传考”、“礼乐汇编”、“古乐书”、“论孟拾遗”、“学庸本义”、“孝经辨定”、“性理大中幼学蒙养编”、“朱子集要”、“教养全录”、“潜斋集”共如干卷。尝自作“无闷先生传”,盖其自道也。其论“易”,谓孔子得“易”之“干”、老子得“易”之“坤”,亦别自有名理。先生践履笃实,涵养冲融,是人师也;其于经师之品则其次也。
林时对
林时对字殿扬,学者称为茧庵先生;鄞人。崇祯己卯、庚辰连荐,成进士;时年十八,授行人司行人。逾年,以使淮藩出;旋以忧去。又逾年,南都亡,踉跄归里。鲁王监国,从戎江干;累迁太常寺卿,晋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及事去,杜门不出,又十有八年而终。
方其少也,执经倪文正元璐门下。既释褐,诸先哲皆重之,多所指授。常熟钱侍郎谦益闻其名,招致之,不往;于同官最与刘中藻、陆培、沉宸荃相昵。或曰:“冷官索莫,何以自遣”?曰:“苟不爱钱,原无热地”。其居制归里,钱肃乐一见,契之。
及在科中,时局正恣昏狂。乃以轮对三上折;言“史督相可法之军江北,所以藩卫江南者也;不当使之掣肘。至于进战退守,当假以便宜。左都御史刘宗周,四朝老臣、天下山斗;当置左右。翰林检讨方以智,忠孝世家,间关南来;不当诬以傅会之说”。并留中不下。当是时,台省混沓,邪党过半;独掌科熊汝霖、掌道章正宸清望谔谔,顾皆引之为助。阮大城深恶之,乃嗾方国安以东林遗孽纠之;遂与同里沉履祥偕去。
截江之役,孙嘉绩故时对庚辰房师,挽以共事。熊、钱诸督师交章荐,乃起佐嘉绩幕。后上封事,每遭阻格;中枢余煌辄叹息,以不能力持为媿。前御史姜采兄弟避地天台,以谓人望,请召之;御史不至,已而其弟垓赴军。时对力主渡江议;汝霖之下海军,实力赞之。及江干师溃、监国遯去,遂恸哭弃冠服,转徙山海间久之,而年尚未四十也。一腔热血,旁魄无所寄。
比归,则家门破碎。因博访国难事,上自巨公元夫、下至老兵退卒,随所闻见,折衷而论定之。斜日荒江,以此自消其块磊。既闻征车四出,当事荐其名;以病辞。有同年者来访以出处;答曰:“此事宁容商诸人耶!吾志自定。为君谋,宁有殊”!同年愧其言而止。素论人物,不少假借。
未几,咸淳诸老凋落殆尽,时对独逾大耋;幅巾深衣,踯躅行吟,至莫可与语。于是悒悒弥甚,乃令小胥舁篮舆遍行坊市,遇场头演剧,辄驻足视之。舆之所至,五尺童子俱让道。一日,至湖上;远望场间,不辨何曲,但见有冕旒而前者。或曰:“此流贼破京师也”。因狂号,自篮舆撞身下,踣地晕绝,流血满面;伶人亦共□涕,观者迸散,是日为之罢剧。嗣是不复出,掩关咄咄而已。及卒,遗命柳棺、布衣,不许以状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