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晓得可朱浑道元是关西虎将,素号万人敌。又抚下以恩,与同甘苦,能令士卒致死,用兵如神,泰亦畏之。故欲东行,士无异志。道元又曰:“吾有书先达晋阳,谁堪使者?”阶下走上一将,年方二十,凛凛身材,骁勇无比,便道:“小弟愿往。”乃道元之弟天元也。道元大喜道:“弟既肯行,便领书去。但路上须要小心,不可有失。”天元领了兄命,带了家将十余人,飞马而去。行至乌兰关,关将不肯放行。盖其时灵州不服,泰遣李弼、赵贵二将正欲往征,关口谨防奸细出入,如无泰命,不许放出一人一骑。天元候至更深,便于关前四处暗暗放起火来。风烈火猛,沿烧甚炽。关上望见火势,开关救火。天元引十数骑,从闹中夺路而走。把关军士拦挡,天元连杀数十人,逃出关口,迳往灵州飞奔而去。不一日到了灵州,备说投东之故。曹泥大喜,便差人护送前往。
再说把关将当夜擒得天元从者一人,审出情由,飞报长安。泰大惊,谓诸将曰:“可朱浑道元勇冠三军,若令东去,关西又生一劲敌矣。必乘其未去,擒之以归,方免后忧。诸将中谁可往者?”众举侯莫陈崇可使。盖崇勇而善战,所向无敌,曾单骑擒丑奴于阵上,是泰麾下第一员健将,故众举之。
泰遂授以精骑五千,往渭州截其去路。泰又思陈崇虽勇,恐不足以制之。又传谕李弼、赵贵大军勿往灵州,且于乌兰关截杀道元之军,勿使走脱。
且说陈崇兵至渭州,道元因急欲往东,已离渭州进发,闻有兵来,道元谓诸将道:“且住,吾当先破其军而去。”因回军以待。陈崇追及,大声喝道:“可朱浑道元,朝廷待你不薄,何故去投外邦?今日天兵已到,快快下马受缚,免汝一死。”道元出马道:“你是侯莫陈崇?堂堂汉子,何乃为逆臣效力?”陈崇喝道:“你乃反贼,谁是逆臣?”道元道:“吾为永熙之故,受其爵命。今永熙何在?你不念旧君之冤,忝颜事仇,是亦逆贼。还要摇唇鼓舌,宁不愧死。”陈崇听了,怒气直冲,把枪直刺过来。道元便与交锋。
战有数十合,不分胜负。道元架住枪道:“我去了,谁耐烦与你战斗。”回马便走。陈崇只认他力怯,乘势赶上。那知道元暗藏飞锤在手,乘他追下,喝声道:“着!”一锤打去,正中陈崇前心,翻身落马,军士急忙救起,已经鲜血直喷,不省人事。副将见主帅身危,只得收兵。道元赶上,喝道:“你们听者,归语宇文泰,今暂且饶地,少不得有一日杀到长安,正他弑君之罪。”
说罢,全军起行,谁敢拦阻。一日到了乌兰关,李弼、赵贵奉了宇文泰之命,早已引兵把住。遂驱兵大战,怎当得道元将勇兵强,人人致死,弼与贵不能抵敌,让他破关而出。道元行至灵州,曹泥接见,大喜。停军一日,便即进发,一路无话。将近云州地面,军士乏粮,众心未免慌乱。只见一枝人马,旌旗耀日,扎在云州界上。问之,乃并州大将贺拔仁军也,众心始安。盖自天元到北,高王知道元来附,不胜大喜。一面命天元亲往山东迎母,一面便命贺拔仁引兵二千,齎送资粮来接。探得道元将到,故停军在此。道元便与贺拔仁相见。仁曰:“大王知将军远来,资粮必竭,故先运军粮在此迎候。”
道元道:“高王真神人也。”两军合队而行,到了并州。王已遣人来接,道元入见。王握手相慰曰:“喜故人远临如获天赐,屈卿来此,勿忧不得志也。”
道元拜谢。即日封为车骑大将军。
先是孝武弃世,东魏尚未晓得,自道元书来,方知帝崩。王乃遣使至邺,奏请旧君之丧若何服制。帝令群臣议之。有太学博士潘崇和奏曰:“君遇臣不以礼则无服。是以商汤之民不哭桀,周武之民不服纣,礼宜无服。”有国子博士卫既隆、李同轨并奏曰:“高王及众臣可以无服。独高后与永熙离绝未彰,断无妻不服夫之理。宜在宫中设位举哀,改服守孝。”帝是之。于是臣寮皆不服丧,高后独行丧礼。一日,高王至东府,意甚不悦。庄后问之。
曰:“孝武崩,娄妃痛女守寡,常郁郁。故我亦为之不快。”继而叹曰:“误他夫妻者,斛斯椿一人也。”后曰:“何与斛斯椿事?王逼我失节,至使王女为后不终,他日未必不学我也。”王默然。其后孝武后旋卒,而王次女孝静后卒嫁杨遵彦,果如其言。此是后话,今且慢表。
再说时值端午佳节,王与郑夫人同宴于翠薇亭。王醉,贪其地凉爽,就与夫人共宿亭上。宫人皆秉烛坐于帘外。将近三更,一宫人睡去。梦见空中有车马仪仗冉冉而至。忽有纱灯两对,隐隐前照。一美人身穿紫衣,手执金牌一面,上写:宣召南岳真仙云司夫人郑大车。迳入寝室。俄而见紫衣人手挽夫人飘然升云而去,大惊而醒。至晓,王已起身。夫人安卧不动,呼之亦不应。王疑之,忙召宫人来视,昏默如故。王曰:“夫人如此,病乎,睡乎?”
众莫对。宫人因述夜间之梦,王大惊曰:“如此,则夫人之魂仙去矣。”命守视勿动。次日,依然不醒。忙召娄妃来视,妃揭帐视之,红颜如故,抚其四肢,温软如玉,但口中仅有微息,似续似断。谓王曰:“夫人病势甚急,可召医官视之。”王曰:“医官已召来视过,皆不能识。但云此离魂之症,非药石所能效。为之奈何?”妃曰:“何不出榜招贤?有能医得此症者,许以重赏。或有良医来救,亦未可知。”王从之。那知即有应命而来者,皆不能治。延至七日,夫人依然若死。王日夜忧疑,寝食俱废。一夕偶步廊下,忽闻内侍们窃窃私语曰:“大王要救夫人,何不召问世子?”王喝曰:“汝等在此何言?”内侍跪禀曰:“夫人之魂已归仙室。前夜世子曾经梦见,惧王怒,故不敢告。王若召世子来问,便知其详。”王即命召世子。但未识世子若何言说,果能救得夫人否,且听下卷细说。
梦游仙玉女传音入辅政廷臣畏法
话说世子偶抱微疾,在府静养。郑夫人不醒已三四日,世子不知也。一夜世子外斋独宿,忽闻窗外叩户声,起而视之,见红光缭绕,香气氤氲,一女子穿杏黄衫,轻裾长袖,进前曰:“奉仙主命来召世子。”世子恍惚之中不知召者何人。女挽衣以行,全不是宫中路迳。天气有似三春,奇花异卉开遍路旁。俄至一所,祥云霭霭,瑞气纷纷,经过朱门碧户,上有金字牌曰:“云龙洞府。”门半启,不入。登一山皆奇岩峭壁。有瀑布一条,从山顶飞下,水声潺潺。山侧有洞门紧闭,门上金书“南岳洞天”四字。女子叩门,有青衣女童开门出问。女子曰:“高世子已召到。”女童入报,请世子进内相见。世子走进,但见红芳满树,碧草鲜妍,阶下仙禽飞舞,一美人端坐堂上。世子升阶再拜,美人命侍女扶起。叙宾主之礼,分左右而坐。谓世子曰:“妾尘姓胡氏,号云翘夫人,主此洞天。有妹云司夫人,尘心未断,与君父有夙世姻缘。奉天曹命,降生郑氏为女,年十四,得侍王宫。吾恐其失迷本性,故召来一见。不意君父大生忧疑,欲令世子归而告之。”又一美人从内走出,视之,乃郑夫人也。密语世子曰:“妾居处甚乐,然不忍贻大王忧,欲归又不能自主。世子归,寄语大王,接妾回去。”世子曰:“仙凡相隔,若何来迎?”夫人曰:“清霄观中有一老道姓徐,亦此处仙官也。求他表奏天庭,妾即回矣。”世子领命,又告云翘夫人曰:“仙主知尘世吉凶,未识吾前程若何,乞赐指迷。”云翘曰:“天机难泄,君能守正而行,便不至自误终身。”乃以云笺一幅,写上四句赠之。其词曰:明月团团,功成水澜。时来遇玉,事去逢兰。
其后世子娶玉仪公主,居别室,为兰京所杀,其言乃验。当时世子茫然不解。
云翘仍命黄衫女子送回。行至中途,有一石桥跨在水面。世子见桥下金鱼游跃,凭栏而看。黄衫女曰:“此处非可久留。”把手一推,跌在水中,大惊而觉,乃是一梦。
天晓起身,便问内侍道:“飞仙院郑夫人有甚事否?”内侍曰:“闻夫人昏迷不醒已有数日,现在大王出榜求医。”世子知所梦非虚,进告公主。
公主曰:“何不报知大王?”世子曰:“事涉嫌疑,不敢启齿。”那知左右窃听者互相传说,连北府宫人亦皆晓得,故当夜内侍为王言之。王召世子来问。世子备述梦中所见,因曰:“必得清霄观中徐道,方能救得夫人还魂。未识果有其人否?”王命访之,观中果有一道人姓徐,来此不及一月,遂迎之入府。王见其丰神潇洒,大有仙气,深敬礼之。因求解救之术,徐道士曰:“王必虔修表章一道,结坛礼拜。待贫道行法,上达天听便了。”王如言而行。当夜道士拜伏坛中,王与世子皆在旁坐守。至晓不见起来,即而视之,只有衣冠在地,道士已不知去向。众皆骇异。忽报郑夫人已经醒转。王闻信急来看视,见夫人精神如旧,身已起坐,握手问故。夫人曰:“前夜与王宿此,见有紫衣女子手执金牌,来召奴去。奴随之往,至南岳洞府,被云翘夫人留住。奴欲归不得。唯世子身有仙骨,可到洞天,故召来寄信于王。今天庭有旨放奴,奴得再返人世。此时更觉身轻骨健,不比前日。”王大喜,遂同归飞仙院中。府中传为奇事。世子辞出。娄妃及众夫人皆来相贺,桐花谓郑娥曰:“夫人居飞仙院中,果不负飞仙之名。但今后切莫飞去,贻大王忧也。”众皆笑。由是宫中群呼娥为仙夫人,王益宠之。太平二年,秋八月,娄妃怀孕将产,梦见一龙蟠屈膝下,觉后生男。为高王第六子,名演,字延安,即后北齐孝昭皇帝也。
第10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