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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韩轨私向母道:“母言差矣。吾观朔州富家子弟,皆不及贺六浑。此子必有食禄之日,奈何弃之?”母竟不许。媒至尉家,以韩母谢绝之言告知云莲。
云莲怒道:“如何轻量吾弟若此?”遂以告欢。欢亦怒道:“大丈夫何患无妻,姊勿以为忧也。但吾在此被人轻薄,今欲别姊归家,图一出头日子。”
云莲闻其要归,不觉流泪道:“汝虽聪俊,其如年尚幼何?”六浑亦下泪道:“姊犹母也,何忍轻别。但吾意已决,不能再留矣。”时尉景已为怀朔镇队主,到家见妻子有泪容,问知其故,曰:“吾扶养六浑十五年矣。今欲归去,吾亦不便强留。但年纪尚小,不能如鲜卑人杀人战斗为事。”妻曰:“此子失于慈养,日后当使经营家业,何以战斗为?”景叹曰:“汝妇人不识道理。男儿生天地间,当杀贼立功,以取富贵,奈何区区求小利乎!”言罢,以弓箭宝剑赠之。六浑再拜而受。遂亲送六浑归家。树见之大喜,谓士真曰:“累汝多矣。”置酒相待而别。赵氏见之亦喜,爱如己出。一日,高徽从京师回,见六浑气度轩昂,大喜。相聚数月,恩义甚厚。闻朝廷以武选取人,徽欲与侄俱往。六浑以父年五十,又官司征流人甚急,不敢行。徽乃独往,其年中武举,授职羽林统骑。树闻报,合家欢喜。六浑自此游猎为生,益习骑射。
再说代郡平城本系魏之旧都,朝廷宫阙、王侯贵戚之家皆在其内。时山蛮反乱,云、朔二州常被攻掠。朔州官吏悉发流人当军,以卫平城。六浑年已二十,代父往平城应役。先是平城有富户娄提,家财百万,僮仆千余,性慷慨,好周急人。士大夫多称之。太武皇帝时以功封真定侯。长子袭爵,次子随驾洛阳。幼子曰内干,亦得武职。别居于白道村南,雕梁画栋,花木园亭,拟于公侯。正室奚氏生女曰惠君,归段荣为妻。继娶杨氏生女曰昭君,男曰娄昭。又妾王氏生男名娄显,妾李氏生女曰爱君。昭君相貌端严,幼有异识,内干夫妇尤爱之。一日,欲探其兄真定侯,挈其眷属到平城来,僮仆车马无数。正值蛮寇作乱,镇将段长把守门禁甚严。内干至,日已晚,不得入。真定侯闻知,亲自上城与镇将说了,遂开关放入。内干与夫人子女只得一齐登城,与真定侯、镇将相见。因车骑尚未尽入,故在城上少坐。斯时六浑当军,执刀侍立镇将之侧。昭君顾见,不觉吃惊,自忖道:“此子身若山立,眼如曙星,鼻直口方,头上隐隐有白光笼罩,乃大贵之相。奴若嫁了此人,不枉为女一世。”然身为女子,怎好问其名性。少顷定侯起身,内干眷属一同归府。当夜设宴管待。定侯见昭君容貌超群,谓内干曰:“侄女容貌若此,须择佳婿,非王侯贵戚、富家子弟,不可轻许。”昭君此时正欲识英雄于贫贱之中,闻之默然不悦。款留数日,内干一家复归白道村。
昭君回来,一心常念执刀军士,苦无踪迹可访,怅望之怀时形颜面。后有来议亲者,内干欲成,则昭君忧闷不食。父母知其不愿,置之。如此数次,莫测其意。侍婢兰春性伶俐,见昭君愁怀不放,私语昭君道:“小姐有何心事,郁郁若此?今日无人在此,何不对小婢一说,以分主忧。”昭君见问,叹口气道:“我岂不知女子终身不可自主。但所归非人,一生埋没,故誓嫁一豪杰之士方称吾怀。前到平城,汝不见一执刀军士乎?此真今之豪杰也。吾欲以身归之,但未识其姓名居止,故心常不乐。汝能为吾访其下落,便可分吾忧矣。”兰春笑道:“小婢亦曾见之。若果姻缘,自然访得着,小姐何必忧心。”却暗思:“此子吾曾见之,容貌虽好,难道富家子弟倒不及他,小姐如何想要嫁他?且军士甚多,何从访处?”一日,偶至外厢,听见众人纷纷说道:“蛮寇平了,守城军士都已回家。”兰春道:“此处亦有当军的么?”众人道:“怎么没有?西邻高树之子贺六浑才去当军而回。”兰春暗想道:“小姐看中者莫非就是此人?我去一看便知。”遂悄悄走至高家。赵氏见之,便问:“小娘子何来?”兰春道:“吾是娄家使女。闻你家大官人解役而回,来问蛮寇平定消息。”六浑正在房中走出,兰春一见,果是此人。
观其相貌不凡,假问数语便辞而去。其妹云姬送出。兰春曰:“你兄有嫂否?”
曰:“未娶。”问:“年几何?”曰:“二十岁。”兰春回来,忙报于昭君道:“那人吾已访着,乃是西邻之子,姓高名欢,又名贺六浑。相貌果然不凡,但家贫如洗,恐不便与小姐为耦。”昭君闻之,喜曰:“吾事济矣。”
乃命兰春通意六浑,教他央媒求娶。兰春道:“这却不可。小姐深闺秀质,保身如玉。若使小婢寄柬传书,一旦事露,不但小姐芳名有玷,小婢亦死无葬身之地。愿小姐三思。”昭君道:“吾岂私图苟合者,只恐此身埋没于庸才之手,故欲嫁之,以伸己志。你若不遵我命,则误吾终身矣。”兰春恐拂小姐意,乃应诺。少顷,杨氏院君到房,谓昭君曰:“今有怀朔将段长,前在平城曾见汝面,今托媒到来,为其长子段宁求婚。此子年方十七,才貌佳俊。汝爹有意许之,你意下如何?”昭君不答。问之再三,终不一语。
忽一日惠君归,又言平城刘库仁富拟王侯,为其次子求婚于妹。内干夫妇曰:“豪门求婚者甚多,观汝妹之意终不欲就,汝为吾细问之。”惠君进房见妹,细叩其不欲对婚之故。昭君曰:“小妹年幼,不欲远离父母耳。”
惠君信以为然。惠君走出,昭君私语兰春道:“事急矣,汝速为我图之。”
兰春奉命,潜身走至高家。正值六浑独立堂上,见兰春至,问有何事到此。
兰春轻语道:“吾小姐有话致意郎君,敢求借一步说话。”六浑退步而入,兰春随至僻所,细将昭君之意告之。六浑曰:“贫富相悬,难于启口。致意你主,六浑不能从命。”兰春归,以六浑之言告知昭君。昭君道:“无妨,彼为贫,故不敢求婚。我以私财赠之如何?”遂取赤金十锭、珠宝一包,命兰春送去。时外堂正值宴会,家中忙乱,兰春乘便来至高家,走入书房,见欢独坐,将金宝放于桌上,曰:“此物为君纳聘之资。”言毕即去。六浑又惊又疑,恐怕人见,只得收藏箱中。盖六浑与昭君虽在平城略见其容貌,初无爱慕之意,今见昭君属意于己,心上委决不下。又念:“前缘分定,亦未可知。待禀知父母,央媒求合便了。”但未识两下良缘毕竟成与不成,且听下回细说。
第五卷怒求婚兰春受责暗行刺张仆亡身
话说贺六浑乃是一代人杰,素负经济之才,常怀风云之志。当此年富力强,方图功名显达,岂肯志在室家。然龙潜蠖伏,辱在泥涂,茫茫四海,无一知己。昭君一弱女子能识之风尘之中,一见愿以身事,其知己之感为何如。
况赠以金宝,使之纳聘,尤见钟情,岂能漠然置之。但儿女私情,难以告知父母,故此迟疑。隔了数日,昭君不见高家求亲,又差兰春走来催促。其时六浑不在家中,却遇见其父高树。树问:“何事至此?”兰春道:“欲寻你家大官人说话。”树颇疑心,便道:“小儿有事,往朔州去了,三日后方归,有话不妨便说。”兰春暗料求姻之事,六浑定已告知其父,因遂以来意告之。
树闻之大惊,含糊应道:“待他回来,我与他说。”兰春别去。树辗转不乐。
一日,六浑归家,其父责之曰:“我与汝虽家道艰难,亦是仕宦后裔。汝奈何不守本分,妄行无忌。且娄氏富贵显赫,汝欲踵桑间陌上之风,诱其兰室千金之女,一朝事败,性命不保。独不念父母年老,靠汝一身成立,何不自爱若此。”六浑俟父怒少解,徐诉平城相见,遣婢赠金,令儿求婚之故。父曰:“此事断不可为。即求亲必不能成。后有婢来,当还其原物,以言绝之,方免无事。”六浑不敢再说,闷闷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