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命为益州刺史,以路远固辞。高祖曰:“天下方乱,唯蜀地可免,故以处汝。汝其勉之。”纪欷歔而去。性勤敏,颇有武略。在蜀十七年,南开宁州、越隽,西通资陵、吐谷浑,内修耕桑盐铁之政,外通商贾远方之利。财用饶多,器甲盈积。当台城被围,直兵参军徐怦劝其发兵入援,纪不应。及闻武帝凶问,遂有自帝之心。或报湘东王兴师进讨,呼其小字曰:“七官文士,焉能匡济?”左右谀之曰:“他日主天下者,非殿下而谁!”纪大喜。一日,内殿柏木柱绕节生花,其茎四十有六,靡丽可爱,状如芙蕖,遍召诸将视之,皆云主有大吉。纪以为受命之符,乃于承圣元年四月,即皇帝位,立于圆照为皇太子,圆正等皆为王。以永丰候撝为征西大将军、益州刺史。徐怦苦口固谏,纪大怒,其后诬以谋反,执之至殿,谓曰:“尔罪当诛,以卿旧情,当使诸子无恙。”怦对曰:“生儿悉如殿下,留之何益?”纪乃尽诛之,枭首于市。永丰侯撝叹曰:“王事不成矣。善人,国之纪也。今先杀之,不亡何待?”纪既僭号,未即举兵入犯。时太子图照镇巴东,启纪云:“侯景未平,荆镇已为贼破,宜急进兵。”纪信之,遂留永丰侯撝及太子圆肃守成都,亲率大众,由外水东下。舶舻蔽川,军容甚盛,将至巴东,知侯景已平,颇自悔,召圆照责之。照曰:“景贼虽除,江陵未复,陛下既称尊号,岂可复居人下?”纪以为然,遂进兵。
陆法和豫知蜀兵必来,筑二城于硖石,两岸运石填江,以铁锁断之。纪不得前,乃遣其将侯睿引众七千,攻绝铁锁。法和不能拒,遣使告急。时任约在狱待决,帝赦而出之,以为司马,使助法和拒纪,谓之曰:“汝罪不容诛,我不杀汝者,本为今日。”因撒禁兵配之,又使将军刘芬与之俱,帝尝与纪书云:“地拟孙、刘,各安疆境,情深鲁、卫,书信恒通。”纪不答。至是又复与书云:
甚苦吾弟,季月烦暑,流金铄石,聚蚊成雷,以兹玉体,辛苦行阵,乃眷西顾,我忧如何。自獯丑凭陵,候景叛换,吾年为一日之长,属有平乱之功,膺此乐推,事归当壁。弟还西蜀,事制一方,我不禁也;如曰不然,于此投笔。友于兄弟,分形共气。兄肥弟瘦,无复相见之期;让枣推梨永罢欢愉之日。上林静拱,闻四鸟之哀鸣;宣室披图,嗟万始之长逝。心乎爱矣,书不尽言。
纪亦不报。
先是帝患蜀兵难御,遣师求援于西魏曰:“子纠亲也,请君讨之。”时西魏宇文泰本有图蜀之心,喜曰:“取蜀制梁,在兹一举矣。”乃命大将尉迟回,统领精卒二万、骑万匹,自散关进兵伐蜀,直攻剑阁。守将杨干运闻魏师至,叹曰:“木朽不雕,世衰难住。国家巨寇初平,不思同心协力,保国安民,而兄弟寻戈,此自亡之道也。我奚以御魏哉?”遂开关降。回乃长驱直前,进袭成都。时成都见兵不满万人,仓库空竭,永丰候出战,大败入城。回遣人招之,遂与宜都王圆肃率文武诣军门降,成都遂失。
却说纪在军中,以黄金一斤为饼,饼百为箧,银五倍之,锦彩称定。每战,悬示将士,而不以为赏。其将陈智祖,请散之以募勇士,弗听,由是士卒解体。及闻魏寇深入,成都孤危,欲前则根本将倾,欲退恐东军乘之,忧懑不知所为。乃遣其子江安候圆正诣荆州求和,请依前旨还蜀。帝知其将败,不许,下圆正于狱,密敕王琳截其后,任约攻其前。于是前后夹攻,拔其三垒,两岸十四城俱降。纪不获退,只得顺流东下,将士稍稍逃亡,将军樊猛追之,众大溃,纪以数舰自保,猛围而守之。帝闻纪败,密敕猛曰:“生还不成功也。”猛乃引兵直犯纪舟。纪在舟中,绕牀而行,见猛登舟,以金一囊付之曰:“用此雇卿,送我一见七官。”猛曰:“天子何由可见?杀足下,金将安之?”遂斩纪,及其幼子圆满。陆法和收太子圆照送江陵,帝绝纪属籍,赐姓饕餮,圆正闻败,号哭不绝声。及见圆照入狱,责之曰:“兄何乱人骨肉,使痛酷若此?”圆照唯云计误。帝命并绝其食,至啮臂相啖,十三日而死。远近闻而悲之。斯时蜀患既除,境内咸服,江陵可谓安枕。但未识从此以后,果得相安无事否,且俟下文再述。
魏连萧察取江陵齐纳渊明图建业
话说岳阳王察,闻武陵被杀,诸子皆饿死狱中,叹曰:“高祖子孙尽矣,唯我尚在,彼岂能容我乎?”因乞援于魏,而身自入朝。告丞相泰国:“荆州所恃,不过僧辩、霸先,今镇守南方,精兵猛将,皆隶其麾下,国内空虚。且绎自僭号以来,性更猜忌,专行杀戮,人心不附。大国若遣一旅之众,直指江陵,仆率襄阳步骑会之则反掌可克。大国可以拓土开疆,仆亦得纾己难,唯公鉴之。”泰犹未许,乃遣使聘梁,以觇虚实。会齐亦有使至,帝接魏使,不及齐使,且请据旧图,定疆境,辞颇不逊。使归告泰,泰曰:“古人有言,天之所弃,谁能兴之,其萧绎之谓乎!”乃遣常山公于谨、中山公宇文护、大将军杨忠,将兵五万入寇。临发,泰问谨曰:“为萧绎之计若何?”谨曰:“耀兵汉、沔,席卷渡江,直据丹阳,上策也;移郭内民居,退保子城,峻其陴堞,以待援军,中策也;苦难于移动,据守罗郭,下策也。”泰曰:“揣绎定出何策?”谨曰:“下策。”泰曰:“何故?”谨曰:“萧氏保据江东,绵历数纪,属中原多故,未逞外略。又以我有齐氏之患,必力不能分。
且绎懦而无谋,多疑少断,愚民难与虑始,皆恋邑居。所以知其定出下策。”泰曰:“善。”
却说武宁太守宗均,闻魏师动,飞报入朝。帝召群臣议之。
胡僧佑、黄罗汉皆曰:“二国通好,未有嫌隙,必无此理。”乃复遣传中王深使魏。琛至石梵,未见魏军,驰书报黄罗汉曰:“吾至石梵,境上帖然,前言皆儿戏耳。”散骑郎庾季才言于帝曰:“去年八月丙申,月犯中星,今月丙戍,赤气干北斗。心为大王,丙主楚分,臣恐建子之月,有大兵入江陵。陛下直留重臣镇江陵,整旆还都,以避其难。假令魏虏侵蹙,止失荆、湘,在于社稷,犹得无虑。无贪目前之安,而上违天意也。”帝素晓天文,亦知楚地有灾,叹曰:“祸福在天,避之何益?”丙寅,忽报魏军至樊邓,岳阳王率师助之,帝始大惧。命内外戒严,征王僧辩为大都督、荆州刺史,又征王琳于广州,使引兵入援。
先是琳本兵家子,其姊妹皆入王宫。琳少传帝左右,有勇略,帝以为将。能倾身下士,所得赏赐,不以入家,麾下万人,多江、淮群盗。从王僧辩平侯景,功居第一。帝使镇湘州,既而疑其部众强盛,又得众心,欲使居远,乃迁为广州刺史。琳私谓主书李膺曰:“琳小人也,蒙官家拔擢至此。今天下未定,迁琳岭南,如有不虞,安得琳力?穷揆官意,不过疑琳。琳分望有限,岂与官家争为帝乎?卿日在帝侧,何不一言于上,以琳为雍州刺史,镇武宁。琳自放兵作田,为国御扞。”膺然其言而弗敢启。至是帝闻魏师将至,乃征琳为湘州刺史。
陆法和朝夕登郢州城楼,北望而叹,乃引兵入汉口,将赴江陵。帝以郢州重地,不可无兵把守,乃使人止之曰:“此处自能破贼,但镇郢州,不须动也。”法和还州,垩其城门,着衰绖,坐苇席终日,乃脱之。十一月甲戌,帝大阅于津阳门外,步骑交集,行阵方列,忽大风暴雨,从北而来,旗幡皆折,军士不能存立,遂乘轻辇还宫,群臣皆冒雨各散。是夜,帝登凤凰阁,徒倚叹息曰:“客星人翼轸,今必败矣。”连呼“奈何”者三,嫔御皆泣。癸未,魏军济汉,宇文护率精骑五千,先据江津以断东路,进拔武宁,执太守宗均。是日,帝自乘马出城,行栅插木,周围六十余里,以胡僧佑都督城东诸军事,尚书张绾为之副。王褒都督城西诸军事,侍郎元景亮为之副,王公以下,各有所守。命太子巡行城楼,今居人助运木石。其时魏军去江陵四十里,将到栅下。帝集群臣议出兵,忽报栅内失火,急令救之,已延烧数千余家,焚城楼二十五所。帝乃自巡城上,临所焚楼处望之,但见魏师济江,千帆翔集,乘风直进,舟行如驶,叹曰:“长江天险,彼稳渡中流若此耶?”四顾欷歔。是夜遂止宫外,宿民家,裂帛为书,趣王僧辩曰:“吾忍死待公,可以至矣。”于谨进兵城下,筑长围守之,由是中外信命始绝。胡僧佑请出荡长围,帝许之,乃引精骑三千,开门出击。于谨伏兵营内,俟其至,弓弩并发,军不得进。杨忠从旁横击之,大败走还。帝益惧,集群臣于长沙寺问计。朱买臣按剑进曰:“今日惟斩宗凛、黄罗汉,可以谢天下。”帝曰:“曩实吾意,宗、黄何罪?”二人退人众中。
却说王琳闻诏,昼夜进军行至长沙,前有敌兵阻路,乃遣长史裴政,从间道赴江陵报信。政至百里洲,为魏人所获。岳阳王呼而谓之曰:“我武皇帝之孙也,不可为尔君乎?若从我计,贵及子孙;如曰不然,腰领分矣。”政诡曰:“唯命。”察锁之至城下,使谓曰:“王僧辩闻荆州被围,已自为帝。王琳孤弱,不复能至,城中人无与俱死。”政不从,反告城上曰:“援兵大至,各思自勉。吾以间使被执,情愿碎身报国,不敢附逆。”监者击其口,政曰:“吾头可断,吾口不可改。”察命杀之,参军蔡大业趋前曰:“此民望也,杀之则荆州不可下矣。”乃释之。
时征兵四方,皆未至。魏人百道攻城,飞矢雨集。城中负户而汲,蒙盾而行。胡僧佑亲尝矢石,昼夜督战,鼓励将土,众咸致死,所向摧殄,城不至破。俄而僧佑中流矢死,内外大骇。魏乘人心恐惧,悉众急攻,遂破东门而入。帝率太子群臣退保金城,叹曰:“今欲救死,不得不屈膝于魏矣。”乃使汝南王大封、晋熙王大圆,诣魏军,请于于谨曰:“大国若念旧好,肯延梁氏一线,情愿称臣纳贡,长为附庸之邦。望敛军威,勿迫人于险。”于谨不许,二王大哭而返。
时东南虽破,城北请将犹致死苦战,日瞑闻城陷,乃弃甲散。帝入东阁竹殿,舍人高善宝侍侧,命取古今图书十四万卷,焚之于前,将自赴火,善宝抱止之。乃以宝剑击柱曰:“文武之道,今夜尽矣。”谢答仁、朱买臣进曰:“城中兵众犹强,乘间夺围而出,贼必惊。因而薄之,可度江就任约。”帝素不便走马,曰:“事必无成,只增辱耳。”答仁请自护以行,谓必得脱。王褒私语帝曰:“答仁侯景之党,岂足可信?成彼之勋,不如降也。”答仁又请守子城,收兵可得五千人。帝然之,即授城中大都督,既而召王褒谋之,褒又以为不可。答仁屡请不许,大恸呕血而去。
第4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