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讲侯景既集东吴,复思西侵,探得诸王侯同室操戈,互相屠灭,不胜大喜,遂自加宇宙大将军,都督六合诸军事,以诏文呈帝。帝惊曰:“将军乃有宇宙之号耶?”然不敢违,即其号授之。景乃命任约将兵三万、进寇西阳、武昌。恰值宁州太守徐文盛,募兵数万,请讨侯景。湘东以为秦州刺史,使引兵东下,与任约遇于武昌。约不虞文盛兵至,初不为备。文盛进击,大破之,斩贼将数员,约狼狈走,丧亡不可胜计。明日文盛进击,又大破之。景闻任约败,大怒,遂自率众西上。携太子大器从军,留王伟居守建康。自石头至新林,战船千艘,舳舻相接。行至中途,任约来谢丧师之罪。景曰:“蓬尔贼何畏,汝看我破之。”至西阳,与文盛夹江筑垒。文盛曰:“景自恃无敌;有轻我心。若不先挫其锋,必为所乘。”于是策励将士,乘其初至攻之,士皆死战,杀其右丞库狄式和。景大败,退营五十里,集诸将问计。诸将请再战克之,景曰:“彼气方锐,战未可必。吾闻郢州刺史萧方诸,湘东少子,不暗军旅,吾以轻兵袭之,可虏而获也。得江夏,文盛在吾围中,彼且奔走不暇矣。”诸将皆曰:“善。”乃使宋子仙、任约,率轻骑四百,由淮内袭郢州。
却说方诸年十五,以行事鲍泉和弱,常狎侮之,或使伏于牀中,骑其背为马。恃徐文盛在近,不复设备,日以蒲酒为乐。
丙午,大风疾雨,天色晦冥。有登陴望见贼者,走告鲍泉。泉曰:“徐文盛大军方胜,贼何因得至?当是王珣军人还耳。”盖珣率江夏兵五百,从文盛在外也。既而告者益众,始命闭门。
而于仙等已驰入城,霎时杀进府中。方诸犹踞泉腹,以五色彩辫其髯,见于仙至,方诸迎拜。泉匿牀下子仙见有五色彩,拖出牀外,俯而窥之,乃鲍泉也,有彩辫在髯上。众大笑,遂杀之,。江夏已拔,景乘便风,中江举帆,遂越文盛军,入江夏。
文盛军闻之,不战而溃,文盛逃归江陵。王珣以家在江夏,降于景。
先是湘东以王僧辩为大都督,率王琳、杜龛等东击景。军至巴陵,闻郢州已陷,因留戍之,湘东乃遗僧辩书曰:“贼既乘胜,必将西下,不劳远击,但守巴邱,以逸待劳,无忧不克”又谓僚佐曰:“景若水步两道,直指江陵,此上策也;据夏首,积兵粮,中策也;悉力攻巴陵,下策也。巴陵城小而固,僧辩足可委任。景攻城不拔,野无所掠,暑疫时起,食尽兵疲破之必矣。”乃命罗州刺史徐嗣徽兵自岳阳往武州,刺史杜崱兵自武陵往,共助僧辩拒景。
却说景在郢州,停兵三日,留其将丁和守之。使宋子仙将兵一万为前驱,趣巴陵。又遣任约将兵一万,声言直捣江陵。亲率大兵,水步并进。于是缘江城戍,望风皆溃。将次巴邱,僧辩乘城固守,偃旗卧鼓,寂若无人。景遣轻骑至城下,问城内守将为谁,答曰:“王领军。”骑曰:“何不早降?”僧辩使人对曰:“大军但向荆州,此城自当非碍。”骑去,既而执王珣至城下,使说其弟王琳出降。琳曰:“兄受命讨贼,不能死难,曾不内惭,反来诱我。”取弓射之,珣惭而退。景令军士肉薄攻城,百道俱进,城中鼓噪,矢石雨下。贼死甚众,乃退。僧辩又遣轻兵出战,凡十余返,所向皆捷。景怒,亲自披甲乘马,在城下督战,呼声动天地。僧辩缓服乘舆,奏鼓吹巡城。景望之,服其胆勇。
再说湘东闻任约西上,遣萧惠正将兵拒之,惠正谢不能,举胡僧佑自代。僧佑时坐忤旨系狱,绎即出之,拜为武猛将军引兵前往,戒之曰:“贼若水战,但以大舰临之必克;若欲陆战,自可鼓桌直就巴邱,不须交锋也。”僧佑受命而行。军次湘浦,任约率卒五千,据白塔以待之。僧佑由他路而上,约谓其畏己,率众追之。及于辛口,约呼僧佑曰:“吴儿何不早降,走何所之?”僧佑不应,潜引兵至赤沙亭。会信州刺史陆法和,引兵亦至,相见大喜。原来法和有异术,先隐于江陵百里洲,衣食居处,一如苦行沙门,或预言吉凶多中,人莫能测。方景之围台城也,或问之曰:“事将如何?”法和曰:“凡人取果,宜待熟时,不撩自落。”固问之,法和曰:“亦克亦不克。”及问约向江陵,请于绎曰:“愿假一旅,生擒此贼。”绎乃遣之,使助僧佑。法和至,遂与僧佑合军。是时任约自恃其强,全不以敌军为意,戒左右曰:“速攻之,忽使逸去。”遂直抵赤亭。法和谓僧佑曰:“今日进战,贼必败走西北,可伏数十骑邀之,其帅可擒也。吾与将军严阵待之,戒令军士,勿为遥射,俟贼至栅前,听吾鼓声而起。”僧佑从之。临战,任约鼓噪而至,僧佑、法和伏不动。贼拔栅而入,中军鼓声忽起,于是万众齐奋,争先冲击,贼送大溃。任约自出掠阵,以率退卒,不能止。见敌军纷纷杀来,只得单骑走西北,果遇伏兵,束手就缚。是役也,贼兵死亡殆尽,收获资粮、器械无数。景闻之不敢进,留宋子仙、丁和守郢城,焚营夜遁。任约执至江陵,叩头乞降,愿杀贼立功,以赎前愆。绎下之于狱,不遽诛。拜僧辩为征东将军,兼尚书令,胡僧佑等,皆进位号,使进复江夏。陆法和清还江陵,既至,谓湘东曰:“侯景自然平矣。蜀寇将至,请往御之。”蜀寇谓武陵王纪也。乃引兵屯峡口。
却说僧辩进攻郢州,辛酉,克其罗城,斩首千级。贼退据金城,四面起土山攻之,宋子仙穷蹙,乞输郢城,身还建康。僧辩讹许之,给船百艘,以安其意。子仙信之,浮舟将发,僧辩命杜龛率精勇千人,攀堞而上,鼓噪奄进,以楼船截其去路。
子仙且战且走,至白杨浦,大败,遂与丁和同时就擒。僧辩斩之。遂顿军寻阳,以为克复之计。
却说景方通时,战舰前后相失,太子船入枞阳浦,船中腹心皆劝因此人北。太子曰:“自国家丧败,志不图生,主上蒙尘,于忍远离左右?吾今若去,乃是叛父,非避贼也。”因流泗呜咽,即命前进,遂返建康。
再讲景克京师,常言吴儿怯弱,易以掩取,当须拓定中原,然后为帝,故不急争于篡位。及兵败而归,猛将多死,不复以天下为意,专与溧阳公主日在温柔之乡,曲尽房帏之乐,朝夕欢娱,大废政事,王伟屡以为言,景因入宫稍疏。溧阳不乐,怨恨形于颜色。景慰之曰:“近日入宫稍疏者,以王伟有言,暂相屈从,我二人恩爱如故也。”溧阳大怒曰:“王伟离间我夫妇,誓必杀之。”旋有以溧阳之言报知王伟者,伟恐为所杀,因欲除帝,尽灭梁氏,以间其宠,乃谓景日。“今兵挫于外,民怀观望,不早登大位,无以一人心。但自古移鼎,必先废立,毁示我威权,且绝彼民望。”景从之,乃使卫尉彭隽,率甲士二百人入殿,废帝为晋安工。
先是帝即位以来,防卫甚严,外人莫得进见,唯武陵侯谘,舍人殷不害,并以文弱得入卧内。其后武陵以疑见杀,帝自知不久,指所居殿,谓不害曰:“庞涓当死此下。”至是幽于永福省,悉撤内外侍卫,使突骑左右守之。墙垣悉布枳棘,遂下诏禅位于豫章王栋。栋,昭明太子之孙,豫章王欢之子也。时被幽拘,廪饩甚薄,仰蔬茹为食。方与妃张氏锄葵,法驾奄至,栋惊愕不知所为,侍卫逼之,泣而升辇。遂即帝位与太极殿,改元天正。于是宗室王侯,在建康者二十余人,景皆杀之。并杀太子大器。太子神明端凝,于景党未尝届意,所亲窃问之,太子曰:“贼若干事势未须见杀,我虽陵慢呵叱,终不敢害。若见杀时至,虽一日百拜,亦何所益?”或又曰:“殿下今居困厄,而神貌恰然,不异平日,何也?”太子曰:“我自度死日必在贼前,若诸叔能灭贼,贼必先见杀,然后就死。若其不然,贼亦杀我以取富。安能以必死之命,为无益之愁乎?”及被害时,颜色不变,徐曰:“久知此事,嗟其晚耳。”刑者将以衣带绞之,太子曰:“此不能见杀。”命取击帐绳绞之而绝。
时郭元建在秦州,闻帝被废,驰还建康,谓景曰:“主上先帝太子,既无愆失,何得废之?”景曰:“王伟劝我,云早除民望,吾故从之,以安天下。”元建曰:“吾挟天子令诸侯,犹惧不济,无故废之,乃所以自危,何安之有?”景大悔,悟曰:“今使复位,以栋为太孙可乎?”元建曰:“及今为之,犹愈已也。”但未识简文果得复位否,且听后文再讲。
侯景分尸惩大恶武陵争帝失成都
话说景听元建之言,复欲迎帝复位。王伟闻之,遽入谏曰:“废立大事,岂可数改?且立豫章为帝者,岂真奉之,不过为大王受禅地耳,奈何自沮大计?”景喜曰:“微子言,几误吾事。”于是遣使杀南海王大临于吴郡、南郡王大连于姑孰、安陆王大春于会稽、高唐王大壮于京口,以太子妃赐郭元建。元建曰:“岂有皇太子妃乃为人妾乎?”竟不与相见,听使人道。
景谓王伟曰:“我今可以为帝乎?”伟请先就简文以一众心。景曰:“卿快为我了之。”伟乃与彭俊、王修纂进觞于帝曰:“丞相以陛下幽优已久,使臣等来此上寿。”帝笑曰:“已禅帝位,何得复称陛下,此酒恐不尽此乎?”伟曰:“实无他意,陛下勿疑。”于是俊等并齎酒肴,侍坐陪饮,伟弹曲项琵琶佐酒。帝知将见杀,乃尽酣,谓曰:“不图为乐,一至于此。”先是帝梦吞土数升,明日以告殷不害。不害曰:“昔重耳馈块,卒反晋国,陛下所梦,将符是乎?”帝摇首曰:“此梦恐别有应。”至是大醉而寝。俊以上囊覆其面,修纂坐其上而崩,果符吞土之梦。
帝即崩后,加景九锡。已丑,豫章王禅位于景,景即皇帝位于南郊,还登太极殿。其党数万,皆吹唇鼓噪而上。国号曰“汉”,改元太始。封栋为淮阴王,并其二弟锁之密室。王伟请立七庙,景曰:“何谓七庙?”伟曰:“天子祭七世祖考,载其讳于主上。”景曰:“前世吾不复记,唯记我父名标。且彼在朔州,哪一得来此啖饭?”众皆掩口而笑。其党有知景祖名乙羽周者,自外皆王伟造为之。追尊父标为元皇帝。先是景以西州为府,文武无尊卑,皆被引接。及篡帝位,身居禁中,非故旧不得见,由是诸将多怨望。又好独乘小马,弹射飞鸟,王伟每禁止之,不容轻出。景郁郁不乐,谓左右曰:“吾何乐为帝,竟与受摈不殊。”今且按下慢表。
第4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