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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且说明帝篡位之时,正当魏孝文迁都洛阳时候。孝文久有南侵之意。一间海陵见废,明帝篡立,谓群臣曰:“今日伐齐不患无矣。”乃命大将薛真度向襄阳,刘昶、王肃向义阳,拓跋衍向钟离,刘藻向南郑,自将大军趣寿阳,起兵四十万,分道并进。沿边州郡,飞报入朝。帝闻魏师起,大惧。乃命左卫将军王广之督司州,右卫将军萧坦之督徐州,右仆射沈文季督豫州,发诸州之兵以拒魏。正月乙亥,魏主济淮,二月至寿阳,虎士成群,铁骑弥野。甲辰,登八公山赋诗,道遇大雨,命去盖,见军士病者,亲抚慰之,率兵直临城下,遣使呼城中人出见。齐丰城公遥昌,使参军崔庆远应之。庆远至军前,问师出何名,魏主曰:“师当有故,卿欲我斥言之乎?欲我含垢依违乎?”庆远曰:“未承来命,无听含垢。”魏主曰:“齐主何故废立?”庆远曰:“废昏立明,古今非一,未审何疑?”魏主曰:“武王子孙,今皆安在?”庆远曰:“七王同恶,已伏管、蔡之诛。其余二十余工,或内列清要,或外典方牧。”魏主曰:“卿主若不忘忠义,何以不立近亲,如周公之辅成王,而自取之乎?”庆远曰:“成王有亚圣之德,胡周公得而辅相之。今近亲皆非成王之比,故不可立。且霍光亦舍武帝近亲而立宣帝,唯其贤也。”魏主曰:“霍光何以不自立?”庆远曰:“非其类也,主上正可比宣帝,安得比霍光?若尔,武王伐纣,不立微子而辅之,亦为苟贪天下乎?”魏主大笑曰:“朕来问罪,如卿所言,便可释然。”庆远曰:“见可而进,知难而退,圣人之师也。”魏主曰:“卿欲和亲,抑不欲乎?”庆远曰:“和亲则两国交欢,生民蒙福,否则两国交恶,生民涂炭,和亲与否,裁自圣衷。”魏主嘉其善对,赐以酒殽衣服而遗之。于是循淮而东。
时魏兵号二十万,堑栅三重,并力攻义阳。城中负循而立,势甚危急。齐将王广之引兵救之,去城百余里,畏魏强不敢进。诸将皆有惧意,一将奋袂起曰:“义阳危困,朝不保夕,吾等奉命往救,卷甲疾趋,犹恐不及,闻敌强而不进,义阳若失,何面目以见朝廷?公等不往,吾请独进。”辞气激烈,三军闻之,皆有奋意。
你道言者是谁?乃是一代开创之主,姓萧,名衍,字叔达,小字练儿。父名顺之,齐高帝族弟也。少相款狎,尝共登金牛山,见路侧有枯骨纵横,齐高帝谓之曰:“周文王以来几年,当复有掩此枯骨者乎?”言之凛然动色。顺之由此知高帝有大志,尝相随从,高帝每出征讨,顺之尝为军副。方宋顺帝末年,袁粲据石头,黄回与之通谋。顺之闻难作,率家丁据朱雀桥,回遣人舰望,还报曰:“有一人戎服,英威毅然,坐胡牀南向。”回曰:“此必萧顺之也。”遂不敢出。时微顺之,回必作难于内。方武帝在东宫,尝往问讯,及退位,齐武手指顺之,谓豫章王嶷曰:“非此前,吾徒无以至今日。”其见重如此,及即位,深相忌惮,故不居台辅,以参豫佐命,封临湘侯。衍即其仲子也,生于秣陵县同夏里三桥宅,时宋孝武大明八年甲辰岁。母张氏怀孕时,忽见庭前菖蒲花彩异常,以问侍者,侍者皆云不见,张氏曰:“吾闻见菖蒲花者当大贵。”因取吞之,遂生萧衍。状貌奇特,日角龙颜,重岳虎头,顶有白光,身映日无影。两骻骈骨,额上隆起,有交文右手曰“武”。为儿时,能蹈空而行,见者皆知其不凡。及长,博学多文,好筹略,有文武才干,始为巴陵王法曹参军。王俭一见,深相器异,谓人曰:“萧郎三十内,当作侍中,过此则贵不可言。”时竟陵王子良,开西邸,招文学,衍与沈约、谢朓、王融、萧琛、范云、任昉、陆倕并游焉,号为“八友”。王融尤敬异之,每谓所亲曰:“宰制天下,必在此人。”累迁谘议参军,寻以父难去职。
隆昌初,明帝辅政,起为宁朔将军,镇寿春。服阕,除黄门侍郎,入值殿省,预定策勋,封建阳县男,食邑三百户。尝舟行牛渚,遇大风,入泊龙渎。有一老人衣冠甚伟,立于岸侧,谓之曰:“君龙行虎步,相当极贵,天下方乱,安之者其在君乎!宜善自爱。”问其姓氏,忽然不见。衍既屡有祥征,心益自负。
寻为司州刺史,在州大着威名,尝有饷以马者,不受,饷者系马于树而去。衍出见马,以笞书缚之马首,令人驱出城外,马自还主。衍舅张宏策,与衍年相若,恒同游处,每入衍室,尝觉有云气绕之,体自肃然,由此特加敬礼。一日,从衍饮酒,半酣,徙席星月之下,语及时事,谓衍曰:“子善天文,近日纬象若何?国家故当无恙否?”衍曰:“其可言乎?”宏策语言其兆,衍曰:“汉北有失地气,浙东有急兵象。今冬之初,北魏兵必动,动则汉北必亡。其后便有乘机而起者,是亦无成,徒为王者驱除难耳。越二年,死人过于乱麻,齐之历数,自兹尽矣。梁、楚、汉间,当有大英雄兴。”宏策曰:“今英雄何在,其在朝庙乎?在草泽乎?”衍笑曰:“汉光武有云:‘安知非仆’。”宏策起曰:“今夜之言,是天意也,请定君臣之分。”衍曰:“舅欲效邓禹乎?”相与大笑。
至是魏师围义阳,帝命王广之主中军,衍率偏师往救,众莫敢前,衍请先进,广之分麾下精兵配之。衍间道夜发,迳上贤首山,去魏军数里,魏人出不意,未测多少,不敢逼。黎明,大风从西北起,阵云随之,直当魏营。俄而风回云转,还向西北,衍曰:“此所谓归气,魏师遁矣,急击勿失。”遂下令军中曰:“望麾而进,听鼓而动。”于是身先士卒,直奔魏军,扬魔鼓噪,响振山谷。敢死之士,执短兵先登,长戟翼之。魏倾壁来拒,衍亲自博战,无不披靡。城中见援兵至,亦出军攻魏栅,因风纵火,魏军表里受敌,因大溃。王肃、刘昶单骑走,斩获万计,流血盈野,义阳得全。
衍有兄懿,为梁州刺史。会魏将拓拔英引兵击汉中,懿出兵拒之,进战不利,樱城自守。魏兵围之数十日,城中粮将竭,众心汹惧。懿封题空仓数十,指示将士曰:“此中粟皆满,足支二年,但努力坚守,何患无食!”士民乃安。会魏主召英还,遣使与懿告别。懿以为诈,英去一日,犹不开门。二日,乃遣将追之,英与士卒下马交战,懿兵不敢逼,尾其后四日四夜,乃返。魏诸将请复攻义阳,魏主曰:“萧衍善用兵,今且勿与争锋,异日吾往擒之。”是役也,齐果失汉北诸郡,诸将概不加赏,独以萧衍有却敌功,除为雍州刺史。今且按下不表。
却说永泰元年春正月,帝有疾,以近亲寡弱,忌高、武子孙犹有十王,每朔望入朝,帝还后宫,辄叹息曰:“我及司徒诸子皆不长,高、武子孙日益长大,恐为后累,奈何?”因欲尽除高、武之族,以微言问陈显达,对曰:“此等岂足介意。”以问始安王遥光,遥光谓当以次施行。时遥光有足疾,帝常令乘舆自望贤门入,每与帝屏人久语,语毕,帝索香火,呜咽流涕,明日必有所诛。会帝疾暴甚,绝而复苏,遥光遂行其策,杀河东王铉、临贺王子岳、西阳王子文、永阳王子峻、南康王子琳、衡阳王子珉、湘东王子建、南郡王子夏、桂阳王昭粲、巴陵王昭秀。铉等已死,乃使公卿奏其罪状,请诛,下诏不许,再奏,然后许之。侍读江泌哭子琳,泪尽继之以血,亲视殡葬毕,乃去。
那时激恼了旧臣王敬则,以为天下本高武之天下,帝既夺而有之,而又杀害其子孙,于心何忍,以故语及时事,怀怒切齿,屡发不平之语。时敬则为会稽刺史,帝虑其变,乃以张环为平东将军、吴郡太守,添置兵力以防之。敬则闻之,怒曰:“东今有谁,只是欲平我耳。东亦何易可平,吾终不受金甖。”金甖,谓鸩也。于是举兵,以奉南康侯子恪为名,子恪惧祸亡走,未知所在。遥光劝帝尽诛高、武子孙,使后有叛者,无所假名。帝从其策,乃悉召诸王侯入宫,命晋安王宝义、江陵公宝览等,处中书省,高、武子孙处西省,敕左右从者各带二人,过此依军法,孩幼者与乳母俱入。其夜,令太医煮椒二斛,内省办棺木数十具,至三更,当尽杀之。时刻已至,而帝眠未起,中书舍人沈徽孚与内侍单景俊共谋少留其事,以俟帝醒。恰好子恪徒跣自归,扣建阳门求入。门者以闻,景俊急至帝前,奏言子恪已至。帝惊问曰:“未耶!未耶!”景俊曰:“尚未行诛。”帝抚牀曰:“遥光几误人事。”乃赐王侯供馔,明日悉遣还第,以子恪为太子中庶子。
却说敬则率兵甲万人过浙江,百姓担篙荷插,随之者十余万人。帝遣大将左兴盛、崔恭祖、刘山阳、胡松等,筑垒于曲河长冈,又诏沈文季为持节都督,屯兵湖头,备京口路。敬则兵至,急攻兴盛、山阳二垒,台军不能敌,屡欲退走,而外围不开,遂各死战。胡松引骑兵突其后,白丁无器仗,皆惊走,敬则军大败。索马再上,不能得,崔恭祖刺之仆地,遂斩之。传首建康,戮及一门。
是时帝疾已笃,秋七月己酉,殂于正福殿。遗诏军政事,委陈显达,内外诸事,委徐孝嗣、遥光、坦之、江祀、刘暄参怀。先是萧谌自恃助重,干豫朝政,一不如志,便恚曰:“见炊饭,推以与人。”帝闻之大怒,召入省中,遣左右莫智明责之曰:“隆昌之际,非卿无有今日。但一门二州,兄弟三封,朝廷相报已极,卿恒怀怨望,乃云:‘炊饭已熟,合甑与人耶’!今赐卿死。”谌谓智明曰:“天去人亦复不远,我与至尊杀高、武诸王,是卿传语来去。我今死,还是卿来传语,报应何速!但帝亦岂能久乎?”未数日,帝果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