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曰:“我知之矣。其使之亲君子,远小人乎?”遂擢运为京兆丞。太子闻之,意甚不悦。太子妃杨氏,隋公坚女。坚姿相奇伟,时辈莫及,见者皆惊为异人。畿伯大夫来和善相人,私谓坚曰:“吾阅人多矣,未有如公之相者。
眼如曙星,无所不照。后日当王有天下,愿忍诛杀。”坚曰:“公勿言此,以速予祸,得不失职足矣。”齐王宪与坚友善,然谓帝曰:“普六茹坚形貌异常,非人臣相。臣每见之,不觉自失。恐为宗庙忧,请早除之。”帝亦颇以为疑,因使来和相之。和诡对曰:“坚相不过位极人臣,正是守节人,可镇一方。若为将领,收江南如拉朽。”盖帝本有平陈之意,闻之大喜,待坚愈厚。时吐谷浑入犯,帝命大将军王轨辅太子讨之。吐谷浑退,大兵至伏俟城而还。太子在军中多失德,苦役士卒,耗损军粮,嬖臣郑译等相助为非。
轨谏不听。军还,轨言之帝。帝大怒,杖太子一百;并杖译,除其名;宫臣亲幸者咸被遣。越数日,太子潜召译等,戏狎如初。译因曰:“殿下何时得据天下,臣得一心事主。”太子曰:“且有待。”益昵之。帝遇太子甚严,每朝见,与群臣无二。虽隆寒盛暑,不得休息,以其嗜酒,禁不得至东宫。
有过辄加捶挞。尝谓之曰:“古来太子被废者几人,余儿岂不堪立耶!”乃命东宫官属彔太子言语动作,每月奏闻。太子畏帝威严,矫情饰说,由是过不上闻。王轨尝与内史贺若弼言,太子必不克负荷。弼深以为然,劝轨陈之。
轨后侍坐帝旁,共谈国政,色若不豫者。帝怪之,问曰:“卿何为尔?”轨对曰:“皇太子仁孝无闻,恐不了陛下家事,奈何?愚臣庸昧,不足深信。陛下尝以贺若弼有文武才,亦每以此为忧。”帝召弼问之,弼曰:“皇太子养德深宫,未闻有过也。”既退,轨让弼曰:“平生言论,无所不道。今者对扬,何得乃尔反覆?”弼曰:“此公之过也。太子国之储贰,岂易发言?
事有蹉跌,便至灭族。本谓公密陈臧否,何得遂至昌言?”轨默然久之,乃曰:“吾专心国家,遂不存私计。向者对众,良实非宜。”后轨因内宴上寿,捋帝须曰:“可爱好老公,但恨后嗣弱耳。”先是帝问孝伯曰:“吾儿比来何如?”孝伯曰:“太子比惧天威,更无过失。”及闻轨言,罢酒责孝伯曰:“公尝语我,云太子无过。今轨有此言,公为诳矣。”孝伯曰:“臣闻父子之际,人所难言。臣知陛下必不能割慈忍爱,遂尔结舌。”帝默然久之,乃曰:“朕已委公矣,公其勉之。”后王轨又言于帝曰:“太子非社稷主,若为帝必败,普六茹坚有反相,若不除之,必为后患。”帝不悦曰:“必天命有在,将若之何?”坚闻之甚惧,深自晦匿。帝亦深以轨言为然。但汉王次长素有过,余子皆幼,故得不废。又屡欲除坚,不果而止。俄而,帝不豫,越数日,疾益剧。六月丁酉朔,遂殂。时年三十六。
戊戌,太子即位,是为周宣帝。尊皇后阿史那氏为皇太后,立妃杨氏为后。以后父坚为上柱国、大司马。宣帝始立,即逞奢欲,大行在殡,曾无戚容,扪其杖痕,大骂曰:“死晚矣!”武帝宫人有美色者,即逼为淫乱。超拜郑译为开府仪同大将军、内史大夫,委以朝政。出王轨为徐州总管。葬武帝于孝陵,庙号高祖。既葬,诏内外公除帝及六宫,皆议即吉。或以为葬期既促,事讫即除,太为汲汲不从。以齐王宪属尊望重忌之,谓孝伯曰:“公能为朕图齐王,当以其官相授。”孝伯叩头曰:“先帝遗招,不许滥诛骨肉。
齐王,陛下之叔,功高德茂,社稷重臣。陛下若无故害之,臣又顺旨曲从,则臣为不忠之臣,陛下为不孝之子矣。”帝不怿,由是疏之。有嬖臣于智为帝设计曰:“此事臣能任之。臣请往候宪,归即诬其谋反。陛下召而诣之。臣与面质,教他有口难辩,则杀之不患无名矣。”帝从其计,乃使于智语宪,欲以为太师,且召之曰:“晚与诸王俱入。”宪至殿门,有旨诸王皆退,独被引进,方升阶,有壮士数人从内出,见而执之。宪曰:“我何罪而执我?”
帝在上厉声曰:“躬图反逆,焉得无罪?”宪问:“何据?”于智从旁证之。
宪目光如炬,与智争辩不屈。或谓宪曰:“以王今日事势,何用多言?”宪曰:“死生有命,宁复图存。但老母在堂,留兹遗憾耳。”掷笏于地,众遂缢之。帝复召宪僚属,使证成其罪。参军李纲誓之以死,处以极刑,终无挠辞。有司以露车载宪尸而出,故吏皆散,唯纲抚棺号恸,躬自瘗之,哭拜而去。又杀大将军王兴、仪同独狐熊、大将军豆卢绍,皆素与宪亲善者也。杀宪既属无名,兴等无辜受诛,时人谓之“伴死”。以于智为有功,加柱国,封齐郡公。
正月癸巳,帝受朝于露门,始与群臣服汉、魏衣冠。大赦,改元大成。
置四辅官:以大冢宰越王盛为大前疑,总管蜀公迥为大右弼,申公李穆为大左辅,隋公杨坚为大后丞。先是帝初立,以高祖《刑书要制》为太重而除之。
又数行赦宥,既而民轻犯法,奸宄不止。又自以奢淫多过,恶人规谏,欲为威虐,慑服群下,乃更为《刑经圣制》,用法益深。大醮于正武殿,率群臣拜于殿下,告天而行之。密令左右伺察百官,小有过失,辄加诛谴,以为彼方救死不暇,安敢规我。于是人莫敢言。日恣声乐,鱼龙百戏,常陈殿前,累日继夜,不知休息。多聚美女,以实后宫。衣服宫室,俱穷极华美。高祖节俭之风,于斯荡尽。游宴沉湎,或旬日不出。群臣请事者,皆因宦官奏之。
以至百弊丛生,朝政多阙。于是京兆丞乐运舆榇诣朝堂,陈帝八失。其略云:大尊比来事多独断,不参诸宰辅与众共之,非询谋佥同之道,政事焉得无缺?一失也。广搜美女,以为嫔御;仪同以上女,不许出嫁。贵贱同怨,非所以慰人心而光君德,二失也。大尊一入后宫,数日不出,所须闻奏,多附宦者。君门等于万里,上下情意不孚,三失也。即位之初,下诏宽刑,未及半年,更严前制。非法之加,害及无辜,四失也。高祖斫雕为朴,率民以俭。崩未逾年,而遽穷奢丽,财用不恤,五失也。傜赋下民,以奉俳优角抵,六失也。上书字误者,即治其罪。杜献书之路,塞忠言之入,七失也。天象垂诫,不能谘诹善道,修布德政,八失也。唯兹八失,臣知而不言,则死有余责。陛下知而不改,臣见周庙不血食矣。
书上,帝览之大怒,立命绑赴市曹斩之。朝臣恐惧,莫有敢救者。内史中大夫元岩叹曰:“臧洪同死,昔人犹且愿之,况比干乎!若乐运不免受诛,吾将与之同死。”乃谓监刑者曰:“且缓须臾,予将见帝言之。”岩即诣阁请见,帝怒容以待。岩从容谓帝曰:“乐运不顾其死,欲以求名。陛下遽以为戮,适遂其志。不如劳而遣之,以广圣度。是运不得名,而陛下得名矣。”
帝颇感悟,遂令勿杀。明日召运谓曰:“朕昨夜思卿所奏,实为忠臣。”运再拜曰:“大尊能不忘臣言,社稷之福也,天下幸甚。”赐以御食而后出,举朝闻之,群相庆贺,谓帝有悔悟之机。但未识自是以后,帝能顿改前过否,且听下文分解。
修旧怨股肱尽丧矫遗诏社稷忽倾
话说王轨为徐州总管,闻郑译用事,自知必及于祸,私谓所亲曰:“吾在先朝,实申社稷之计,见恶于嗣主。今日之事,断可知矣。此州控带淮南,邻接强寇,欲为身计,易如反掌。但忠义之节,不可有亏。况荷先帝厚恩,岂可以获罪于后君,竟相背弃?只可于此待死,冀千载之后,知我此心耳。”
第13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