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辰,周师至邺。后主及太后、幼主、穆后、淑妃等,率千余骑东走,使慕容三藏守邺宫。周主破城入,齐王公以下皆降。三藏犹拒战,周主引见礼之,拜仪同大将军。三藏,绍宗子也。执莫多娄敬显,周主数之曰:“汝有死罪三,前自晋阳归邺,携妾弃母,不孝也。外为伪朝戮力,内实通启于朕,不忠也。送款之后,犹持两端,不信也。用心如此,不死何待?”遂斩之。使将军尉迟勤追齐主。邺有处士熊安生,博通五经,闻周主入邺,遽令家人扫门。家人怪而问之,安生曰:“周帝重道尊儒,必将见我。”俄而,周主幸其家,不听拜,亲执其手,引与同坐。给安车驷马以自随。又遣使至李德林宅,宣旨慰谕曰:“平齐之利,唯在于尔。”德林来见,引入帐中,访问齐朝风俗政教、人物善恶,语三宿不倦。
再说齐主渡河,入济州,使阿那肱守济州关,觇候周师。自帅百余骑奔青州,即欲入陈。而阿那肱密召周师,约生致齐主,屡启云周师尚远,已令烧断河桥。齐主由是淹留自宽。周师至关,阿那肱迎降,尉迟勤奄至青州,获太后、幼主、后妃等。齐主系囊金于鞍后,从十余骑南走。周兵追至南邓村及之,执以送邺。庚子,周主诏齐故臣斛律光等,宜追加赠谥;家口田宅没官者,给还其子孙。指其名曰:“此人在,朕安得至此?”又诏齐之东山南园三台,皆竭民脂膏为之,令皆毁拆。瓦木材料,并以给民。山园之田,各还其主。东民大悦。二月丙午,齐主纬至邺,复其衣冠。帝以宾礼见之。
会报广宁、任城二王起兵信都,集众四万,共谋匡复。帝曰:“此可谕之使来也。”令后主作书招之,许以若降,富贵如故。湝不从,乃命齐王宪、隋公杨坚引兵平之。军至赵州,湝遣谍觇之,为周候骑所执。解至营中,宪命释其缚,集齐旧将遍示之,谓曰:“吾所争者大,不在汝曹。今纵汝还,即充吾使。”乃与湝书曰:足下谍者,为候骑所拘。军中情实,具诸执事。战非上计,无待卜疑;守乃下策,或未相许。已勒诸军分道并进,相望非远,凭轼有期,不俟终日,所望知机,勿贻后悔。
宪及杨坚至信都,湝同孝珩军于城南以拒之。其将尉相愿诈出略阵,遂以众降。相愿,湝之心腹将也。众皆骇惧。湝怒,收其妻子,即阵前斩之。
明日进战,湝与孝珩亲自出马,冲坚陷锐。齐王宪敌于前,杨忠率劲骑横击之,分其军为二,遂大破之。俘斩三万人,执湝及孝珩。宪谓湝曰:“任城王何苦若此?”湝曰:“下官献武皇帝之子,兄弟十五人,幸而独存。逢宗社颠覆,今日得死,无愧坟陵。”宪壮之,归其妻子。宪问孝珩齐亡所由。
孝珩自陈国难,辞泪俱下,俯仰有节。宪为之改容,亲为洗疮傅药,礼遇甚厚。孝珩叹曰:“李穆叔言齐氏二十八年天下,今果然矣。自献武皇帝以来,吾诸父兄弟,无一人至四十者,命也。嗣君无独见之明,宰相非柱石之寄。恨不得握兵符,受斧钺,展我心力耳。”初,任城母朱金婉,以失节被幽。
幼时献武不甚爱之。及齐亡,而湝建义信都,独以忠孝着。广宁王,文襄第二子,好文学,工丹青,尝于厅事堂画苍鹰,见者皆疑为真。又作朝士图,妙绝一时。今以兵弱被执,盖不愧高氏子孙云。以故宪皆重之。先是周主破平阳,遣使招东雍州刺史傅伏。伏不从。既克并州,获其子,使以上将军、武乡公告身,及金马脑二酒盏赐伏为信。并遣韦孝宽致书招之。伏复孝宽曰:“事君有死无二,此儿为臣不忠,为子不孝,愿速斩之,以令天下。”及周主自邺还至晋阳,遣降将阿那肱等百余人临汾水招伏。伏隔水见之,问:“至尊何在?”答曰:“已被擒矣。”伏仰天大哭,率众入城。于厅事前北面,哀号良久,然后出降。周主曰:“何不早下?”伏流涕对曰:“臣三世为齐臣,食齐禄,不能自死,羞见天地。”周主执其手曰:“为臣当如此也。”
引使宿卫,授为仪同大将军。他日,又问伏曰:“前救河阴得何赏?”对曰:“蒙一转,授特进、永昌郡公。”时齐主在座,周主顾而谓曰:“朕三年习战,决取河阴,政为傅伏善守,城不可动,故敛军而退。公当日赏功,何其薄也!”是时周主方欲班师,忽北朔州飞章告急:有范阳王绍义进据马邑,号召义旅,自肆州以北,从而叛者二百八十余城,兵势大振。又有高宝宁者,齐之疏属,有勇略,久镇和龙,甚得夷夏之心,亦起兵数万,与绍义遥为声援,势甚猖獗。遂遣大将军宇文神举率兵十万讨之。大驾暂驻晋州。正是:全齐已属他人手,一旅犹为宗国谋。
你道范阳王何以得据北朔州?且听下文分解。
捋帝须老臣爱国扪杖痕嗣主忘亲
话说北朔州原是齐之重镇,风俗强悍,士卒骁勇。既降于周,周主遣齐降将封辅相为其地总管。有长史赵穆智勇盖世,心不忘齐,会任城王起兵瀛州,谋执辅相,以城迎之。辅相逃去,及任城被执,乃迎定州刺史高绍义。
绍义据马邑,引兵南出,欲取并州。至新兴而肆州已为周守,又闻宇文神举大兵将到,还保北朔州。神举进兵逼之,绍义谓赵穆曰:“我兵新集,敌皆劲旅,将何以战?”穆曰:“战也,胜之,可以席卷并、肆;不胜,则北走突厥,再为后图。”遂进战,连战数阵,绍义皆败,穆战死。绍义北奔突厥,犹有众三千人,下令曰:“欲还者听。”于是辞去者大半。突厥佗钵可汗常谓齐神武英雄天子,以绍义重踝似之,甚见爱重。凡齐人在北者,悉以隶之。
高宝宁自和龙劝进,绍义遂称皇帝。以宝宁为丞相,欲延齐一线之脉。而窜身异域,不敢与周相抗。于是除和龙外,齐地皆入于周。凡得州五十,郡一百六十二,县三百八十五,户三百三十万二千五百二十八。
帝命班师,驾至长安,置高纬于前,列其王公等于后,车舆、旗帜、器物,以次陈之。备法驾,布六军,奏凯乐,献俘于太庙。观者夹路,皆称万岁。爵赏有功,大赦天下。封高纬为温公。齐之诸王三十余人,咸受封爵。
一日,宴于内廷。齐君臣皆侍饮,帝令温公起舞,折旋中节。延宗在坐,悲不自持。又命孝珩吹笛,辞曰:“亡国之音,不足上渎王听。”固命之,才执笛,泪下呜咽。帝不复强,以李德林为内史上士,自是诏诰格式及用山东人物,并以委之。帝从容谓群臣曰:“我往常唯闻李德林名,欲见其面不可,得复见其为齐朝作诏书移檄,正谓是天上人。岂意今日得其驱使。”纥豆陵毅对曰:“臣闻骐驎凤凰为王者瑞,可以德感,不可力致。然骐驎凤凰,得之无用,岂如德林为瑞,且有用哉?”帝大笑曰:“诚如卿言。”未几,有诬告温公与定州刺史穆提婆谋反者,遂同日诛之。其宗族皆赐死。众人多自陈冤,欲求免诛,独延宗攘袂不言,以椒塞口而死。纬弟仁英以清狂,仁雅以喑疾得免。其亲属不杀者,散配西土,皆死于边裔。先是温公至长安,向帝求冯淑妃。帝曰:“朕视天下如敝屣,一女子岂为公惜。”仍以赐之。及温公遇害,妃归代王达。王甚嬖之,偶弹琵琶,弦断。妃有诗曰:
虽蒙今日宠,犹忆昔时怜。
欲知心断绝,应看膝上弦。
任城王有妃卢氏,任城死,赐大将斛斯征。卢妃蓬首垢面,长斋不言笑,征怜而放之,乃为尼。其后,齐之宫妃嫔御流落在外者,贫不能存,至以卖烛为业。此皆后话不表。
且说帝自灭齐后,节己爱民,亲贤远佞,殷殷求治,人皆喜太平可致。
时帝生七子,太子赟最长,故以储位归之。但性顽劣,好昵近小人。大臣皆忧其不才。于是左宫正宇文孝伯言于帝曰:“太子者,国之根本,天下之命悬于太子。今皇太子为国储贰,德义罕闻,臣忝宫官,实当其责。且太子春秋尚少,志业未成,伏乞陛下妙选正人,为其师友,调护圣质,犹望日就月将,如或不然,恐后悔无及。”帝敛容曰:“卿世代鲠直,竭诚所事。观卿此言,有家风矣。”孝伯拜谢曰:“非言之难,受之难也。”帝曰:“正人岂复过卿,吾将使尉迟运助吾子。”于是,以运为右宫正。又尝问内史乐运曰:“卿言太子何如人?”对曰:“中人。”帝顾谓齐王宪曰:“百官佞我,皆称太子聪明仁恕,惟运所言,不失忠直耳。”因问辅翼中人之状。运曰:“如齐桓是也。管仲相之则伯,竖貂辅之则乱。可与为善,可与为恶。”
第12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