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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是时齐主方以外内无患,朝野皆安,日夕淫乐,置边事于不问。有冯淑妃者,名小怜,穆后从婢也。穆后爱衰,以五月五日进之,号曰:“续命”。
慧而黠,能弹琵琶,工歌舞,妖艳动人。后主惑之,宠冠一宫,坐则同席,出则并马,誓愿生死一处。周师之取平阳,方与淑妃猎于天池。放鹰纵犬,驰骋平林,搏取禽兽以为快。告急者自日至午,驿马三至。阿那肱曰:“大家正为乐,边鄙小小交兵,乃是常事,何急奏为?”至暮,使更至,言平阳已陷,乃奏之。后主将还,淑妃止之曰:“大家勿去,请更杀一围。”后主从之。周师既得平阳,齐王宪复拔洪洞、永安二城,乘胜而进。齐边将焚桥守险,军不得前,乃屯永安。癸酉,齐师来援,分军万人向千里迳,又分军出汾水关,后主自帅大军上鸡栖原。使阿那肱将前军先进。乙卯,诸军齐会平阳城下。周主以齐兵新集,声势方盛,且欲西还以避其锋。宇文忻谏曰:“以陛下之圣武,乘敌人之荒纵,何患不克!若使齐得令主,君臣协力,虽汤、武之兵,未易平也。今主闇臣愚,士无斗志,虽有百万之众,实为陛下奉耳。”军正王韶亦谏曰:“齐失纪纲,于兹累世。天翼周室,一战而扼其喉。取乱侮亡,正在今日。释之而去,臣所未喻。”周主虽善其言,竟引军还。以大将梁士彦为晋州刺史,留精兵一万镇之。齐乘周师退,欲复平阳,进兵围之,昼夜攻击。城中楼堞俱尽,崩隳之处,或短刀相接,或交马出入,众皆危惧。士彦慷慨自若,谓将士曰:“死在今日,我为尔先!”于是勇烈齐奋,齐兵少却。厥后,齐作地道攻城,城陷十余步。将士乘势欲入,齐主敕且止。召冯淑妃观之,妃方对镜妆点,不即至。城中以木拒塞之,兵不得入,城遂不下。又淑妃闻晋州城西石上有圣人迹,欲往观之。中道有桥,去城墙不远。齐主恐有弩矢及桥,乃抽攻城木,别造一桥以度。及度,桥坏,至夜乃还。周主还长安,以晋州告急,复率大军来援。王寅济河,遣齐王宪帅所部先向平阳。戊申,诸军毕至。凡八万人,进逼齐军。置阵东西三十余里。
先是齐人恐周师猝至,于城南穿堑,自乔山属于汾水,皆以堑为之隔。
齐兵至,因结阵于堑北。齐王宪驰马观之,复命曰:“易与耳,请破之而后食。”周主大悦,乘马巡阵,辄呼主帅至前,劳勉之。将士喜于见知,咸思自奋。将战,左右请换良马。周主曰:“朕独乘良马,欲何之?”进薄,齐师有堑,碍于前。自旦至申,相持不决。后主谓阿那肱曰:“战是耶,不战是耶?”阿那肱曰:“吾兵虽多,堪战者少。昔攻玉壁,援兵来即退。今日将士,岂胜高祖时耶?不如勿战,却守高梁桥。”安吐根曰:“一撮许贼,马上刺取,掷之汾水中耳。”齐主意未决,诸内参曰:“彼亦天子,我亦天子,彼尚能远来,我何为守堑示弱?”齐主曰:“此言是也。”于是引兵填堑而出。周主大喜,勒诸军击之。兵才合,齐主与淑妃并骑观战。东偏小却,妃怖曰:“军败矣。”穆提婆曰:“大家去,大家去!”齐主即以淑妃奔高梁桥。正是:将士阵前方致死,君王马上已逃生。
未识后事若何,且留下文再讲。
拒敌军延宗力战弃宗社后主被擒
话说齐主战尚未败,即以淑妃奔往高梁桥。武卫奚长谏曰:“半进半退,战之常体。今兵众全整,未有亏伤,陛下舍此安之。马足一动,人情慌乱,不可复振。愿速还安慰之。”武卫张常山亦自后赶上曰:“军寻收讫甚完整,围城兵亦不动,至尊宜回。不信,臣乞将内参往视。”齐主欲从之,提婆引齐主肘曰:“此言难信。”齐王遂以淑妃北走,师大溃。死者万余人,军资器械,数百里间,委弃山积。奔至洪洞,以去敌军既远,暂少休息。淑妃重施新妆,方以粉镜自玩。后喧声大震,唱言贼至,于是复走。先是后主以淑妃有功,将立为左皇后,遣内参往晋阳取皇后服御、祎翟等件。至是遇于中途。为之缓辔,命淑妃着之,然后去。
再说周主入平阳,梁士彦接见,持帝须而泣曰:“臣几不见陛下。”帝亦为之流涕。周主以将士倦疲,欲引还。士彦叩马谏曰:“今齐师遁散,众心皆动,因其惧而攻之,其势必举。陛下奚疑?”周主从之,执其手曰:“余得晋州,为平齐之基,卿善守之。”遂率诸将追齐师。或请西还,周主曰:“纵敌患生,卿等若疑,朕将独往。”诸将乃不敢言。于是星夜疾驰。后主入晋阳,忧惧不知所为,向朝臣问计,皆曰:“宜省赋息役,以慰民心,收遗兵,背城死战,以全社稷。”后主以为难。是役也,安德王延宗独全军而还。后主壮之,因曰:“吾欲留安德守晋阳,自向北朔州。若晋阳不守,则奔突厥以避之,再图后举。”群臣皆以为不可。时阿那肱有兵一万,尚守高璧。周师至高璧,阿那肱望风退走。后主遂决意遁去,密遣左右先送皇太后、太子于北朔州,以安德王为相国、并州刺史,总山西兵,谓曰:“并州兄自取之,儿今去矣。”延宗曰:“陛下为社稷主,幸勿动。臣为陛下出死力战,必能破之。”提婆曰:“至尊计已成,王勿阻。”乃夜斩五龙门而出,欲奔突厥。从官皆散,不得已,仍向邺。穆提婆西奔周军,令萱见其子降周,惧诛,遂自杀。周主以提婆为柱国、宜州刺史,下诏谕齐臣曰:“若妙尽人谋,深达天命,官荣爵赏,各有加隆,一如提婆爵赏。”或我之将士,逃逸彼朝,无问贵贱,皆从荡涤。自是齐臣降者相继。延宗知周师将至,同诸将固守,诸将请曰:“王不为天子,诸臣实不能为王出死力。”延宗不得已,戊午,即皇帝位。下诏曰:武平孱弱,政由宦竖。斩关夜遁,莫知所之。王公大臣,猥见推逼。忝为宗藩,祗承宝位。
呜呼,痛大厦之将倾,唯恃背城借一。回狂澜于既倒,庶几转弱为强。勖哉卿士,无负朕怀。
于是大赦,改元永昌。以唐邕为宰相,莫多娄敬显、和阿于子、段畅、韩骨胡为将帅。众闻之,不召而至者前后相属。延宗发府藏及后宫美女,以赐将士,籍没内参十余家。后主闻之,谓近臣曰:“我宁使周得并州,不欲安德得之。”左右曰:“理然。”延宗见士卒,皆亲执手称名,流涕呜咽。
于是众争为死。周主至晋阳,引兵围之,四合如黑云。延宗命敬显、韩骨胡拒城南,和阿于子、段畅拒城东,自率兵拒齐王宪于城北。延宗体素肥,前如偃,后如伏,人常笑之。至是奋大矟,往来督战,劲捷若飞,所向无前。
俄而,和阿于子、段畅奔降周军,周主遂自东门入,焚烧民室佛寺,合城慌乱,喊声震天。延宗知周兵入,率数十骑自北来,以死奋击。娄敬显见东路火起,亦从南路来援,率兵搏杀。城中儿童妇女,皆乘屋攘袂,投砖石御敌。
周师大乱,相填压塞路,不得进。齐人从后斫刺之,死者二千余人。周主杂乱军中,自投无路。左右皆惶急,宇文忻牵马首,贺拔伏恩拂马后,崎岖得出。齐人奋刃几及之。时已四更,延宗疑周主为乱兵所杀,遣人于积尸中求长鬣者,遍索不得。然以敌既败去,冀其不复来攻,军心渐懈。将士烧肉饮酒,多倦卧。延宗苦战一日,亦退而少息。
再说周主回营,腹已饥甚,欲遁去。诸将亦劝之还。宇文忻勃然进曰:“陛下自克晋州,乘胜至北,今伪主奔波,关东响震,自古行兵,未有若此之盛。昨日破贼,将士轻敌,微有不利,何足为怀?大丈夫当死中求生,败中取胜。今破竹之势已成,奈何弃之而去?”齐王宪亦以去为不可。降将段畅极言城内空虚,再往必克。周主乃驻马,鸣角收兵,俄顷复振。及旦,还攻东门,克之。延宗挺身搏战,左右散亡略尽,力屈被执。周主见之,下马握其手。延宗辞曰:“死人手,何敢迫至尊。”周主曰:“两国天子,非有怨恶,直为百姓来耳。终不相害,勿怖也。”使复衣帽而礼之。唐邕等皆降于周。娄敬显奔邺。齐主闻并州破,惧周师来逼,立重赏以募战士,而竟不出物。广宁王孝珩进曰:“为今之计,莫若使任城王将幽州道兵入土门,扬声趋并州;独孤永业将洛州道兵入潼关,扬声趋长安。臣请将京畿兵,出滏口,鼓行逆战。敌闻南北有兵,自然逃溃。陛下出宫人珍宝,以赏将士,庶克有济。”齐主不从。斛律孝卿请齐主亲劳将士,为之撰辞。且曰:“宜慷慨流涕,以感激人心。”齐主既出,临众不复记所受言,遂大笑,左右亦笑。
将士怒曰:“身尚如此,我辈何苦为之效死!”由是皆无战志。朔州行台高劢将兵卫太后、太子还邺,宦官荀子溢犹恃宠纵暴民间,劢斩以徇。太后救之不及。或谓劢曰:“子独不畏太后怒耶?”劢攘袂曰:“今西寇已据并州,达官率皆委叛。正坐此辈浊乱朝廷,若得今日斩之,明日受诛,亦无所恨。”
延宗在周军,周主问以取邺之策。辞曰:“此非亡国之臣所及。”强问之,乃曰:“若任城王据邺,臣不能知。若今上自守,陛下兵不血刃。”癸酉,周师趋邺,齐王宪为先驱。是时齐人汹惧,望风欲走,朝士出降者昼夜相属。齐主计无所出,复召群臣议之。言人人异,莫知所从。高劢曰:“今之叛者,多在贵人。至于卒伍,犹未离心。请追五品已上家属,置之三台,因胁之以战,若不捷,则焚台。此曹顾惜妻子,誓当死战。且王师频北,贼徒轻我,背城一决。理必胜之。”齐主不能用。望气者言,当有革易。乃依天统故事,禅位于太子恒,自称太上皇帝。恒生八年矣,孝珩乞兵拒周师,不许,出为沧州刺史。孝珩谓阿那肱曰:“朝廷不遣赐击贼,岂畏孝珩反耶?孝珩若破宇文邕,遂至长安,反亦何预国家事!以今日之急,犹如此猜忌耶?”
洒涕而去。齐主使尉世辨帅千余骑拒周师,世辨本非将才,性又懦怯,出滏口,登高阜四望,遥见群乌飞起,谓是西兵旗帜,即驰还北,至紫陌桥,不敢回顾。左右谓曰:“敌兵未至,顷所见者,群乌耳,走尚可缓。”世辨曰:“乌亦欺我耶?我已为之胆落矣。”归报后主曰:“周兵势大,不可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