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游宴东山,以关、陇未平,投杯震怒。召魏收于前,立作诏书,宣示远近,将事西行。西人震恐,常为拒守之计。实皆酒后空言,逾时辄亡。一日,泣谓群臣曰:“关西不受我命,奈何?”刘桃枝曰:“臣得三千骑,请就长安,擒其君臣以来。”帝壮之,赐帛千匹。赵道德进曰:“东西两国,强弱力均,彼可擒之以来,此亦可擒之以往。桃枝妄言应诛,陛下奈何滥赏!”
帝曰:“道德言是。”回绢赐之。帝乘马欲下峻岸,入漳水,道德揽辔回马。
帝怒,欲斩之。道德曰:“臣死不恨。当于地下启先帝,言此儿无道,酣酒颠狂,不可教训。”帝默然而止。他日,又谓道德曰:“我饮酒过多,汝须痛杖我。”道德以杖扶之,帝走,道德逐之曰:“何物天子,作如此行为?”
典御丞李集面谏,比帝于桀、纣。帝令缚置中流,沉没久之,复令引出问曰:“吾何如桀、纣?”集曰:“迩来弥不及矣。”帝又沉之,引出更问。如此数四,集对如初。帝大笑曰:“天下有如此痴人,方知龙逄、比干未为俊物。”
遂释之。俄而,被引入见,又若有言,挥出腰斩。其或杀或赦,莫能测焉。
内外潜潜,各怀怨毒。然能默识强记,加以严断,群下战栗,不敢为非。又委政杨愔,以为心膂。愔总摄机衡,百度修敕,纲纪肃然。故时言主昏于上,政清于下。
一日,帝将出巡,百官辞于紫陌,使矟骑围之,曰:“我举鞭即杀之。”
旋复饮酒,醉而倦卧,至于日宴方起。黄门郎连子畅乘间言曰:“陛下如此,群臣不胜恐怖。”帝曰:“大怖耶?若然勿杀。”遂如晋阳,筑长城三千余里。秋七月,河南北大蝗,帝问崔叔瓒曰:“何故致蝗?”对曰:“五行志,土功不时,蝗虫为灾。今外筑长城,内兴三台,殆以此乎?”帝大怒,使左右殴之,擢其发,以圂沃其顶,曳足以出。先是齐有术士言:亡高者黑衣。
故高祖每出,不欲见沙门。其实应在周尚黑,后灭齐也。帝在晋阳,问左右何物最黑,对曰:“无过于漆。”帝以上党王涣,于兄弟中行第七,误“七”为“漆”。使都督韩伯升至邺征之。涣疑其害己,至紫陌桥,杀伯升而逃,浮河南渡。行至济州,为人所执,送于邺都。又帝为太原公时,与永安王浚同见世宗,帝有时涕出,浚责帝左右曰:“何不为二兄拭鼻?”帝心衔之。
及即位,浚为青州刺史,聪明矜恕,吏民悦之。浚以帝嗜酒,私谓亲近曰:“二兄因酒败德,朝臣无敢谏者,大敌未灭,吾甚以为忧。欲乘驿至邺面谏,不知用吾言否。”或密以其言白帝,帝益衔之。其后浚入朝,从幸东山。帝裸裎为乐,浚进谏曰:“此非人主所宜。”帝不悦。浚又召杨愔于背处,责其不谏。帝是时,不欲大臣与诸王交通,愔惧帝疑,因奏之。帝大怒曰:“小人由来难忍。”遂罢酒还宫。浚寻还州,又上书切谏。帝益怒,诏征之,浚托疾不至。帝遣人驰驿收浚,老幼泣送者数千人。至邺,与上党王涣,皆盛以铁笼,置于北城地牢。饮食溲秽,共在一所。
常山王演,高祖第六子,帝之同母弟也。幼而英特,有大成之量,笃志好学,所览文籍,探其指归,而不尚词彩。读《汉书》至《李陵传》,独壮其所为。聪明过人,所与游处者,一知其家讳,终身未尝误犯。性至孝,太后常病,心痛如不堪忍。演立侍牀前,以指甲掐其手心,为太后分痛,血流出袖,故太后爱之特甚。于诸王中最贤,帝亦深重之。以帝沉湎无度,忧愤形于颜色。帝觉之,谓曰:“但令汝在,我何为不纵乐!”演唯涕泣拜伏,竟无所言。帝亦大悲,抵杯于地曰:“汝嫌我唯此,自今敢进酒者斩之。”
因取所御杯盘,尽皆坏弃。人皆谓帝之戒饮,演实有以格之。不数日,沉湎如故。或于诸贵戚家相戏角力,不限贵贱。唯演至,则内外肃然。演将进谏,其友王曦以为不可。演不从,苦口极言,遂逢大怒。先是演性颇严,尚书郎中等办事有失,辄加捶楚。令史奸慝,即考竟不贷。帝欲实演之罪,疑其僚属必怨,乃立演于前,以刀鉟拟胁。凡令史曾受演罚者,皆临以白刃,使供演短。诸人俱甘一死,不忍诬。王乃释之。又疑演假辞于曦,欲杀曦。演私谓曦曰:“王博士,明日当作一条事,欲为相活,亦图自全,宜深体勿怪。”
乃于众中杖曦二十。帝欲诛之,闻曦得杖,以故不杀。髡其首,配甲坊。其后演又谏争,大被殴挞,伤甚,闭口不食。太后日夜涕泣。帝不知所为,曰:“倘小儿死,奈我老母何?”于是数往问疾,曰:“努力强食,当以王曦还汝。”乃释曦罪,令侍演。演抱曦颈曰:“吾气息惙然,恐不能久活。”曦流涕曰:“天道神明,岂令殿下遂毙此舍?至尊亲为人兄,尊为人主,安可与计?殿下不食,太后亦不食。殿下纵不自惜,独不念太后乎?”言未卒,演强坐而饭。曦由是得免,还为王友。帝欲悦太后,进演爵位。命彔尚书事。
除官者皆诣演谢,去必辞。曦言于演曰:“受爵天朝,拜恩私第,自古以为不可。”演从之,一切谢绝。久之,演又谓曦曰:“主上起居不恒,吾岂可以前逢一怒,遽尔结舌。烦卿撰一谏章,吾当伺便极谏。”曦遂条列十余事以呈。因为演曰:“今朝廷所恃,臣民所望者,唯殿下一人。乃欲学匹夫耿介,以轻一朝之命?谚云:“狂药令人不自觉,刀箭岂复识亲疏。’一旦祸出理外,奈殿下家业何?奈皇太后何?”演欷歔不自胜,曰:“祸至是乎?”
明日见曦,曰:“吾长夜久思,卿言良是,今息意矣。”即将曦稿付火焚之。
帝亵渎之游,遍于宗戚。所往留连,唯至常山第,不逾时即去。
太子殷自幼温裕,心地开朗,礼士好学,关览时政,甚有美名。帝常嫌其得汉家性质,不似己,欲废之。帝登金凤台,使太子手刃重囚。太子恻然有难色,加刃再三,不断其首。帝大怒,亲以马鞭捶之。太子由是气悸语吃,精神昏扰,帝益嫌之。酣宴时,屡云太子性懦,社稷事重,终当传位常山。
太子少傅魏收谓杨愔曰:“太子国之根本,不可动摇。至尊三爵之后,每言传位常山,令臣下怀二。若其实也,当决行之。不然,此言非所以为戏,徒使国家不安。”愔以收言白帝,帝乃止。但未识后日入下,究属太子否,且听下卷分解。
烧铁笼焚死二弟弃漳水杀尽诸元
话说文宣末年,耽酒渔色,淫虐之事无所不为。用刑更极残忍,有司逢迎上意,莫不严酷。或烧犁耳,使犯人立于其上。或烧车釭,使犯人以臂贯之。每有冤陌,不胜痛苦,皆自诬服。唯郎中苏琼以宽平为治。有告谋反者,付琼推验,事多申雪。尚书崔昂谓之曰:“若欲立功名,当更思其余。数雪反逆,身命何轻?”琼正色曰:“所雪者,冤枉耳,非纵反逆也。”昂大惭。
帝怒临漳令嵇晔、舍人李文师,以赐臣下为奴。侍郎郑颐问尚书王昕曰:“自古无朝士为奴者。”昕曰:“箕子为之奴。”颐以白帝,曰:“王元景以嵇、李二臣为奴,同于箕子,是比陛下于桀、纣也。”帝衔之。俄而,帝与朝臣酣饮,昕称疾不至。帝遣骑召之,见昕方摇膝长吟,骑以白帝,帝益怒。及昕至,遂斩于殿前,投尸漳水。
第11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