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自和之,欷歔流涕,左右皆为挥泪。又谓金等曰:“今吾病甚,欲召子惠来此代总军事,而邺中又乏人主持。吾尝与孝先论兵,此子殊有才略,朝中事吾委孝先主之何如?”金曰:“知臣莫若君,韶之才足当此任,愿王勿疑。”王乃令韶飞往晋阳,同高洋入邺,而换取高澄至军。澄闻召,以朝事悉托孝先,辞帝起行。方出府门,一异鸟飞来,小鸟从之者无数,向澄哀鸣。澄射之,鸟坠马前,视其状特异,众莫能识。皆曰:“此妖鸟也。”恶而弃之。不一日,遇见大军,世子进营,拜王于帐下。王曰:“汝来乎?”
澄应曰:“唯。”又曰:“汝来天子知乎?”曰:“天子但知儿归晋阳,不知父王有病也。”王令权主军事,星夜回去。至晋阳,舆疾入府。娄妃及诸夫人见王病重,无不忧心。妃劝王息心静养,诸事皆委世子处分,王从之。
且说司徒侯景右足偏短,弓马非所长,而胸多谋算,智略过人。东魏诸将若高敖曹、彭乐等皆勇冠一时,景常轻之曰:“此属皆如豕犬,亦何能为?”
又常言于王曰:“愿假精兵三万横行天下,要须济江缚取萧衍老公,以为太平寺主。”王壮之,以其才略出众,使将兵十万,专制河南,倚任若己之半体。景又常轻高澄,谓司马子如曰:“高王在,吾不敢有异。一日无高王,吾不能与鲜卑小儿共事也。”子如掩其口曰:“毋妄言。”澄微闻之,殊以为恨。及高王疾笃,乃诈为王书召之。先是景与王约曰:“今握兵在远,人易为诈,所赐书背请加微点,以别情伪。”王许之。澄不知也。景得书,翻视背无点,疑有变,遂不肯行。又闻王有疾,乃拥兵自固,以观天下之势。
澄亦无如之何。一日,侍疾王侧,王熟视之,谓曰:“我病汝固当忧,但汝面更有余忧何也?”澄未及对,王曰:“岂非忧侯景反耶?”澄曰:“然。”
王曰:“侯景为我布衣交,屡立大功,引处台令,专制河南十四年矣。尝有飞扬拔扈之志,顾我能蓄养,非汝所能驾御也。今四方未定,我死之后,勿遽发哀,徐俟人心稍安,成丧未晚。厍狄干鲜卑老公,斛律金敕勒老公,秉性遒直,终不负汝。可朱浑道元、刘丰生远来投我,必无异心。潘相乐本学道人,性和厚,汝兄弟当得其力。韩轨少戆,宜宽假之。彭乐心腹难得,宜防护之。堪敌侯景者唯慕容绍宗,我故不贵之,以遗汝。他日景有变,可委绍宗讨之,必能平贼。”又曰:“段孝先忠亮仁厚,智勇兼全,亲戚之中,惟有此子,军旅大事可共筹之。我恐临危之时不能细嘱,故先以语汝。”世子涕泣受命。继又叹曰:“邙山之战,吾不用陈元康之言,留患遗汝,死不瞑目,悔何及哉!”次日,蠕蠕公主来北府探病。娄妃恐王心不安,出外接见平叙姊妹之礼,携手而入。时尔朱后、郑夫人皆在王所,一一相见。公主见王病重,不觉泣下沾襟。王谢之曰:“缘尽于此,我死,汝归本国可也。”
公主曰:“身既归王,王虽死,我终守此,不忍言归也。”王对之流涕而已。
武定五年正月朔,百官入贺,王力疾御前殿,大会文武。忽日色惨淡无光,问:“何故?”左右报曰:“日蚀。”王临轩仰望,日蚀如钩,欲下阶拜不能矣,叹息回宫,病势日重。至初五日丙午,集娄妃、诸夫人、世子、兄弟等于牀前,以后事相嘱。修遗表自陈不能灭贼,上负国恩为罪。又嘱娄妃曰:“诸夫人有子女者,异日各归子女就养;无子女者,随汝在宫终身。汝皆善视之,无负我托。”言毕遂卒,时年五十有二。合宫眷属无不伤心恸哭,唯岳夫人不哭,悄步回宫。世子遵遗命,秘不发丧,戒宫人勿泄。至夜,忽报岳夫人缢死宫中。妃及诸夫人共往视之,已珠沉玉碎,莫不伤感。遂以礼殓之。后人有诗吊之云:
大星忽殒晋阳尘,粉黛三千滴泪新。
碧海青天谁作伴?相从只有岳夫人。
且说侯景料得欢病不起,又与高澄有隙,内不自安,遣人通款于泰,以河南地叛归西魏。颍川刺史司马世云与景素相结,闻景叛,遂以城附。又豫州刺史高元成、广州刺史暴显、襄州刺史李密,景皆诱而执之,尽并其地。
继又遣军士二百,潜入西兖州,欲袭其城。刺史邢子才觉之,掩杀殆尽,遂散檄于东方诸州,使各为备。以景反状闻于朝,澄得报大惧,集群臣问计。
诸将皆言侯景之叛祸由崔暹,请杀之以谢景,则景不反矣。澄欲从之,陈元康谏曰:“今四海未清,纪纲粗定。若以数将在外,苟悦其心,枉杀无辜,亏废刑典,岂直上负天地,何以下安黎庶?臣以为暹即有罪,不可因事杀之。晁错前事可以为鉴也。”澄以为然,乃遣司徒韩轨督率大兵以讨景,诸将皆受其节制。澄自景反,颇怀忧惧,留洋守邺,而召段韶归北,谓之曰:“侯景外叛,我恐诸路有变,当出巡抚之,然后入朝。留守事一以相委。”韶再拜。又令陈元康代作高王教令数十余条,遍布内外。临行,执韶手泣曰:“我亲戚中唯子可受腹心之寄。今以母弟相托,幸鉴此心,慎勿误我。”言讫,哽咽良久。韶亦洒泪曰:“托殿下洪福,保无他也。”正是:大厦内倾忧未已,强藩外叛祸方兴。
未识世子入朝之后能使内宁外安否,且俟下文细说。
用绍宗韩山大捷克侯景涡水不流
话说侯景通款西魏,未见西魏发兵,闻东魏兵至,虑众寡不敌;又遣行台郎中丁和来纳款于梁,请举函谷以东、瑕丘以西、豫广等处十三州以附。
梁主纳之,以景为大将军,封河南王,都督河南南北诸军事、大行台,承制,如邓禹故事。遣司州刺史羊鸦仁、兖州刺史桓和等将兵三万,前往悬瓠,运粮应接。及韩轨引大军来讨,军锋甚锐,景避之,退守城中。梁之援师不能即来,轨遂围之。景惧,复割东荆、北兖州、鲁阳、长社四城,赂西魏以求救。泰将援之,仆射于谨曰:“景少习兵,奸诈难测,不如厚其爵位,以观其变,未可遣兵也。”左丞王悦亦言于泰曰:“景之于欢,始敦乡党之情,终定君臣之契。任居上将,位重台司。今欢初死,景遽外叛,盖所图甚大,终不为人下也。且彼既背德于高氏,宁肯尽节于我朝?今益之以势,援之以兵,窃恐朝廷贻笑将来也。”唯王思政上言:“吾朝图河南久矣,若不因机进取,后悔何及?愿以荆州步骑一万,从鲁阳向阳翟,名为救之,可以得志。”
泰从之。乃加景大将军兼尚书令,命太尉李弼、仪同赵贵将兵一万,前往颍川。景恐纳地西魏梁主责之,又使人奉启于梁,其略云:王旅未接,死亡交急,遂求援关中,自救目前。臣既不安于高氏,岂能见容于宇文?但螫手解腕,事不得已,本图为国,愿不赐咎。臣获其力,不容即弃。今以四州之地,为弭敌之资,已令宇文遣人入守。自豫州以东,齐海以西,见有之地尽归圣朝。悬瓠、项城、徐州、南兖事须迎纳,愿陛下速敕境上,各置重兵,与臣影响,不使差误。昧死以闻。
梁主见奏,下诏慰纳之。
且说韩轨围颍川,昼夜攻击不能下,闻西魏援兵将至,谓众将曰:“西师之来,必皆坚利,我人马疲劳,未可与战,不如班师回朝,再图后举。”
第11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