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帝暴崩,廷臣皆知中毒,为宇文护所使。然畏其势,皆求自保,莫敢推问。遂遵遗命,奉鲁公即皇帝位,是为周武帝。帝名邕,字祢罗突,太祖第四子也。生于同州,有神光照室。幼而孝敬聪明,有器质,仪度不凡,特为明帝所亲爱。朝廷大事,每与参议。性深沉,非因顾问,终不辄言。明帝每叹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故弥留之际,舍其子而立之。当是时,护于魏、周之际,秉政不越五年,于魏则弑恭帝,于周则弑闵帝,又弑明帝,威权震于一国,大逆彰于四方。故齐主闻之,欲代周以讨其罪,出兵有日矣。
而望气者言,邺中有天子气,帝虑有内变,遂不暇外讨。
初,帝之谋诛杨、燕也,许长广王湛曰:“事成,当立尔为太弟。”既而立太子百年。湛心不平。时留守邺中,济南王亦在邺,命湛掌之。及讹言起,帝命厍狄伏连为幽州刺史,斛律丰乐为领军,以分湛权,湛愈不安。而平秦王归彦则以天子气应在济南,恐其复立,于己不利,劝帝除之。帝乃使归彦至邺,征济南王如并州。湛益疑惧,问计于高元海。元海曰:“皇太后万福,至尊孝友异常,殿下不须疑虑。”湛曰:“此岂我推诚相问之意耶?”
元海因乞还省,静夜思之。湛即留元海于后堂。元海达旦不寐,绕牀徐步,夜漏未尽,湛遽出曰:“神算如何?”元海曰:“有三策,恐不堪用耳。一请殿下如梁孝王故事,从数骑入晋阳,先见太后求哀,后见主上,请去兵权,不干朝政,必保泰山之安。此上策也。次则当具表,云威权太盛,恐取谤众口,请为青、齐二州刺史,沉靖自居,必不招物议,此中策也。最下一策,发言即恐族诛,不敢闻于殿下。”湛曰:“卿之下策,焉知非我之上策乎?汝但说之,断不汝罪。”元海曰:“济南世嫡,主上假太后令而夺之。今集文武,示以征济南之敕,执斛律丰乐,斩高归彦。尊立济南,号令天下,以顺讨逆,此万世一时也。”湛大悦。然性怯多疑,心虽善之而未敢发。使术士郑道谦卜之。曰:“不利举事,静则吉。”有林虑令潘子密者,湛之旧人,晓占候之术,潜谓湛曰:“主上当即晏驾,殿下不日登大位矣。”湛欲验其言,拘之内第以候之。又令巫觋卜之,多云不须举兵,自有大庆。湛乃奉诏,令数百骑送济南王至晋阳。但未识济南此去生廷若何,长广王果得大庆否,且俟下文再讲。
五十五弃天亲居丧作乐,归人母惧敌求成
话说济南初废,帝于太后前涕泣誓言,许以终始相保,决无害意。虽征至晋阳,初意幽之别第,终其天年。归彦等数陈利害,日夜劝帝除之。帝乃遣人密行鸩毒,济南不从,扼而杀之。时年十七岁。其后孝昭颇自愧悔,忽忽若失。有晋阳令史至邺,早行,路遇仪仗甚都,有一王者坐马上,酷似文宣,心甚疑之。有一骑落后,问之,骑曰:“文宣帝也。今往晋阳复仇耳。”
倏忽不见。令史归,不敢言。后闻帝疾,谓人曰:“帝必不起。”其时宫中诸厉并作,或歌呼梁上,或叱咤殿中。帝恶之,备行禳魇之事,而厉不止。
时有巫者,言天狗下降大内,不利帝躬,乃于其所讲武以禳之。帝自强作精神,乘马射箭。马忽绝缰而奔,有兔从草中窜出,马惊逸,帝坠地绝肋。左右救之,昏迷良久乃苏。扶至宫,发晕数次。太后闻之,来视疾,问曰:“汝征济南至此,今何在?”帝不答。连问,皆不答。太后怒曰:“杀之耶?不用吾言,死其宜矣!”遂不顾而去。一月甲辰,诏以嗣子冲,弟长广王湛统兹大宝,遣赵郡王睿至邺征之。又与湛书曰:“百年无罪,汝可以乐处置之,勿效前人也。”是日,殂于晋阳宫。临终,但言恨不见太后山陵。睿至邺,宣帝遗命,使继大统。湛犹疑其诈,使所亲先诣嫔所,发而视之,使者复命,乃大喜。驰赴晋阳,使河南王孝瑜先入宫,改易禁卫,然后入。癸丑,湛即皇帝位于南宫,是为武成皇帝。大赦,改元大宁。立妃胡氏为皇后,子纬为皇太子,封太子百年为乐陵王。
初,孝昭事太后惟谨,朝夕定省,常得亲欢。武成每多不顺,太后常恶之。孝昭崩,太后思之致疾。又旧时老伴,若恒山楚国游夫人、穆夫人、王夫人等,或随子就封,或已去世。满目非旧,郁郁不乐,故疾势日重,而武成行乐自若,大宁元年四月遂崩,时年六十二岁。五月庚午,合葬于高祖献武之陵,谥曰武明太后。后有大识,高明严断,雅遵俭约,往来外舍,侍从不过十人。性宽厚不妒,高祖姬侍,咸加恩待。高祖尝西讨,方出师,后夜孪生一男一女。左右以危急,请追告高祖。后不许,曰:“王出统大兵,何可以我故轻离军幕。死生命也,来复何为!”高祖闻之,嗟叹称善。弟昭,以功名自达。其余亲属,未尝为请爵位。每言官人以才,奈何以私乱公。先是童谣曰:“九龙母死不作孝。”及后崩,武成不改服,绯袍如故,登高台,置酒作乐。宫女进白袍,帝怒,投诸台下。归彦时在座,请撤乐。帝大怒曰:“何与汝事,敢阻吾兴!”叱之使去。盖帝为高祖第九子,童谣其先验也。
初,归彦为孝昭所厚,恃势骄盈,陵侮贵戚。廷臣高元海、毕义云、高干和常切齿之,因与帝前数言其短,且云:“归彦久掌禁兵,威权震主,必为祸乱。”帝寻其反覆之,迹渐忌之,下密诏,除归彦冀州刺史,令速发,不听入宫。时归彦在家纵酒为乐,经宿尚未之知,至明入朝欲参。门者不纳,曰:“领军已除冀州,无容擅入。”归彦大惊,遂即拜退。群臣莫敢与语。七月,归彦至冀州,大怀怨望,欲待帝如邺,乘虚入晋阳。其郎中令吕思礼密告于朝,帝诏大司马段韶、司空娄睿讨之。归彦闻有军至,将讨己罪,即闭城拒守。长史宇文仲鸾不从,杀之。乃自称大丞相,有众四万。朝廷闻其拒守不下,以尚书封子绘,冀州人,其祖父世为本州刺史,得人心。使乘传至信都,巡于城下,谕吏民以祸福,于是降者相继。城中动静,小大皆知之。归彦自料必败,登城大呼曰:“孝昭皇帝初崩,六军百万,悉在臣手。投身向邺,奉迎陛下,当时不反,今日岂反耶?正恨元海、义云、干和等诳惑圣聪,嫉忌忠良,逼臣至此。陛下若杀此三人,臣即临城自刎。”既而城破,单骑奔走,至交津被执,锁之送晋阳。乙未,载以露车,衔木面缚,刘桃枝临之以刃,击鼓随之,并其子孙十五人皆弃市。又以归彦在文宣时,谮杀清和王岳,以其家良贱百口悉赐岳家。赠岳太师。丁酉,以段韶为太傅,娄睿为司徒,平阳王淹为太宰,斛律光为司空,赵郡王睿为尚书令,河间王孝琬为左仆射。命封子绘行冀州事,人民始安。今且按下不表。
且说北有突厥一部,其君木杆可汗。自蠕蠕衰弱,突厥日强,周人欲结之以伐齐。许纳其女为后,遣御伯大夫杨荐往结之。齐人闻之惧,亦遣使求婚于突厥,赂遗甚厚。木杆贪齐币重,欲执荐送齐。荐知之,责木杆曰:“我太祖昔与可汗共敦邻好,蠕蠕部落数千来降,太祖悉以付可汗使者,以快可汗之意。如何今日遽欲背恩忘义,独不畏鬼神乎!”木杆惨然良久,曰:“君言是也,吾意决矣。当相与共平东贼,然后送女。”荐归复命。公卿请发十万人击齐,柱国杨忠独以为得万骑足矣。戊子,忠将步骑一万,与突厥自北道伐齐;大将军达奚武帅步骑三万,自南道出平阳,期会于晋阳城下。忠进,拔齐二十余城。齐人守陉岭之隘,忠击破之。突厥木杆以十万骑来会,自恒州三道俱入。时大雪数旬,南北千余里,平地数尺。时齐主在邺闻之,恐并州有失,倍道赴晋阳,令斛律光将步骑三万屯平阳,以为声援。己未,周师逼晋阳,突厥从之,声势甚盛。齐主惧,戎服率宫人欲东走避之。赵郡王睿、河间王孝琬叩马谏曰:“陛下勿畏,有臣等在,足以御贼。”孝琬请委睿处分,必得严整。帝从之,命六军进止,皆受睿节度,而使段韶总之。
第7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