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抗表称:
大行皇帝背弃万方,海内咸称鸩毒致祸。岂有天子不豫,初不召医,贵戚大臣皆不侍侧,安得不使远近怪愕?又以皇女为嗣,虚行赦宥,上欺天地,下惑朝野。已乃选君子孩提之中,使奸竖专朝,隳乱纲纪。何异掩目捕雀,塞耳撞钟?今群盗沸腾,邻敌窥伺,而欲以未言之儿镇安天下,不亦难乎?愿听臣赴阙,参预大议,问侍臣帝崩之由,访禁卫不知之状,以徐、郑之徒付之有司,雪普天之耻,谢率土之怨。然后更择宗亲,以承宝祚。发表后,下令诸将,以贺拔胜将前军,贺拔岳副之,尔朱天光将左军,司马子如将右军,尔朱兆为副元帅,窦泰为帐前都督,贺拔允为参谋,斛律金为护军,尔朱重远押后,自主中军。统精兵五万,择日起行。命先锋六浑引兵先进。
六浑兵过困龙冈,忽报京中尔朱世隆至,欢接见世隆,谓曰:“吾奉太后命来见天宝,将军且暂停军马。俟吾见过天宝,再议进止。”欢许诺。世隆来见尔朱荣,荣问:“何以至此?”世隆曰:“太后见兄表章大惧,召弟入宫,谆谆慰问。命弟到来劝兄勿动干戈,若肯安守边隅,重封高爵,永享富贵。弟只得受命而来。”荣曰:“此皆太后饰说,吾岂肯受其笼络,你亦不必进京了。”世隆道:“弟不复命,太后必疑,反令多为之备,非计之得也。不若弟去复命,以好言慰之,令彼不疑。兄乘其懈,便可直达京师。”
荣曰:“你既要回,吾尚有一事相托。前日元天穆劝我废黜纳主,别立宗人。有长乐王子攸,其父武宣王有勋社稷,可册立为帝。你道其人若何?”世隆曰:“若说此人,相貌不凡,果有人君之度,立之最宜。”荣曰:“此人果可,汝到京中,将吾推戴之意,暗暗通知长乐。吾兵到河内,即来奉迎。你亦早为脱身之计,勿误我事。”世隆领命,临行,谓荣曰:“请弟计之行日,已到京师,然后发兵。”荣许之。于是世隆星夜至京,复命于太后曰:“臣荣闻命已止兵矣,愿太后勿忧。”太后大喜,赐金帛劳之。世隆拜退,密探子攸在府,便来进谒。子攸接进,见礼毕,便问:“卿往北边,能止晋阳之兵否?”世隆请屏左右,私语王曰:“臣兄为先帝复仇,大兵必到。但其私诚欲奉大王为帝,以主社稷,令臣先来启知。”王曰:“吾无德,不可以为君也。”世隆再三劝进,王乃应允。
先是侍中元顺一夕梦见黑云一团,从西北角直冲东南,日月俱破,星象皆暗。俄而云散,有日出于西南,光甚明。有人言曰:“此长乐日也。”忽见鸾旗黄盖,皆是天子仪仗,去迎长乐王为帝。驾从阊阖门而入,升太极殿,百官呼万岁。身在中书省,步行廊下,见大槐树一株。脱去衣冠,坐于树下而觉。明日,遇济阴王元晖业,将梦一一告之,忧其不祥。晖业曰:“长乐是彭城子,莫非此人为帝乎?然彭城有功德于天下,若其子为帝,亦积善之报,兄何以为不祥也?”顺曰:“黑云,气之恶者,北方之色,必有北敌来乱京师。日者,君象。月者,后象。众星者,百官之象。今皆破暗,必有弑害二宫,残杀百僚之事。可惜长乐为帝,年亦不久。日出西南,已属未时,至酉时而没,只有三个时辰。多则三年,亦必有变。吾坐槐树之下,‘槐’字木傍鬼身,并又解去冠冕,能无死乎?大约死后乃得三公赠也。”说罢惨然。后来其言皆应。
再说太后得世隆回报,心无疑虑,宠任徐、郑如故。忽有宫人启奏:“卢妃在日,有宫娥慧娘年甚幼,能知未来事。前日假生太子,报知于帝者即是此女。帝怒其妄,幽之永巷。今言太后大祸临头,若宽其禁,彼能解救。”
太后遂召之。慧娘至太后前,全无畏惧。太后问曰:“前潘妃生女,你从何知其非男?”慧娘曰:“妾得仙授,宫中事何一不知?太后欲行废黜,徐、郑唆成弑逆,瞒得众人,瞒不得我。但恐衅从内起,祸自外来,六宫粉黛尽为刀下之魂,八百军州都入他人之手。”太后听了,大怒道:“无知泼贱,敢以妖言吓人!”吩咐拿下斩首。慧娘笑道:“只怕你要杀我不能,人要杀你反易。”说罢,化为白鸟,冲天飞去。衣裳首饰尽卸阶下。要知妖由人兴,太后祸期已近,故有此怪诞之事。太后呆了半晌,两旁宫女惊得魂胆俱消。
忽有黄门表章呈进,称奏尔朱之兵已过太行山,直阁尔朱世隆昨夜全家逃去。
太后知事急,忙召王公大臣,俱入北宫商议。诸王皆恨太后淫逆,莫肯设策。
独徐纥大言曰:“尔朱荣称兵向阙,文武宿卫足以制之。但守险要,以逸待劳。彼悬军千里,士马疲弊,破之必矣。愿陛下勿以为忧。”太后信之,遂命黄门侍郎李神轨为大都督,领兵五万至河北拒之;别将郑季明、郑先护领兵屯守河桥,武卫将军费穆屯兵小平津。
却说荣自离了并州,大军浩浩荡荡一路进发,沿路州郡皆具斗酒相犒,无一敢拒。过了上党,六浑迎着,会兵一处,星夜前来。真是兵不留行,势如破竹。将近河内,忽有探子报来:“河阳城内,朝廷差大将李神轨领兵把守。”尔朱荣传令扎住人马,对诸将道:“谁为我去擒此贼来?”贺拔胜应声而出,请以五百骑往擒之。荣大喜,即命胜往。是时神轨屯兵河内,日日惧荣兵之来,手下将士全无斗心。一闻破胡兵到,知其骁勇难敌,慌忙引兵渡河,退据内城。荣闻之大笑曰:“此等人何足污我刀刃?”忽报世隆到来,荣备问京中情事,世隆一一告诉,言其必败。荣遂遣亲军王信,改换衣服潜入洛阳,迎长乐王子攸及彭城王元绍、霸成公子正弟兄三人同来河内。长乐谋于彭城曰:“尔朱兵到,玉石俱焚,吾等生死未卜,不如权且从之。但当速去,迟则恐有间阻。”遂乘五更时候改易服色,同了王信悄悄逃出京城,不由正路,从高渚渡河。荣闻王来,率领将士皆至河边迎接,诸将及众军皆呼万岁。荣遂结帐为行宫,奉王即位于河阳,是为敬宗皇帝。荣与众将皆帐前朝贺。帝遂下诏,封兄元绍为无上王,弟子正为始平王。以尔朱荣为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将军、尚书令,封太原王。其余将士并皆进爵有差。
帝素有贤名,远近闻知为帝,人心悦服。郑先护谓季明曰:“新君已立,太后终亡。吾侪为谁守此?不如先行投顺,以免同逆之诛。”二人遂迎拜马首,请帝入城。神轨闻北中不守,率众遁还。费穆与荣有旧,亦弃军来降。
荣见之大喜,不令见帝,留为帐中心腹。徐纥知大势已去,矫诏夜开殿门,取了骅骝厩御马十匹,东奔兖州。郑俨不别太后,亦逃还乡里。太后初闻长乐兄弟三人逃去,已疑宗室诸王有变;后闻长乐即位,郑先护等投降,大惊。
第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