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版文学> 名老中医之路>第76章
然则,学习固须勤奋,亦宜讲求方法。即以背书面言,我初学医时先背药性赋、沥头歌、脉学等,以为启蒙读物,继叉背《内》、《难》、《本经》及《伤寒》、《金匮》等经典着作。我背书时不用默诵法,而是在僻静处朗朗诵读,俾声出之于口,闻之于耳,会之于心,之后则在喧闹环境中默忆背过的内容,所谓「闹中取静」。如此,则不惟能熟记,且能会意。背书颇苦,往往唇敞舌焦,但年轻时背书如石上镌字,记忆牢固,对将来大有好处。古人有「书读百遍,其义可见」之说,我觉得熟读确能使人联想丰富,触类旁通,有利于加强理解,锻炼记忆力。我如今已年过古稀,但青年时期背过的东西,有些现在仍能朗朗上口。
我背诵经典着作时先选白本,熟读后方看注本。
看洼本时不拘于一家之论,如《内经》我选择《太素》及王冰、吴昆、马莳、张隐庵、张景岳等注本,彼此互勘,择善而从,并在领悟各篇全貌后,仿杨上善、张景岳诸家的治学方法,将各篇有关内容分类辑录,每一大类再分细目,此法对于掌握联内经》全部内容,进行整理研究,都有奠大裨益。
《内经》为中医理论之渊薮,为医不读《内经》,则学无根本,基础不固。后世医家虽然在理论上多有创见,各成一家之说,但就其学术思想的继承性而言,无不发轫于《内经」,故读《内》、《难》、《本经》,目的在于掌握中医理论之根本。而仲景之《伤寒》,《金匮》为临床医学之圭臬,辨证论治之大法,不读仲景之书则临床治无法度,依无准绳,故读仲景书要在掌握治疗之常变。仲景之书注家甚多,拢初学时先父命读尤在泾之《伤寒贯珠集》、《金匮心典》,认为尤氏之注对辨证立法阐发精当,剀切详明,不浮不隘,诚如徐大椿所说:「条理通达,指归明显,辞不必烦而意已尽,语不必深而旨已传。」对于「文深奥义,有通之而无可通者」,宁「阅之」而不随文敷衍,强做解人,故对初学者理解仲景之旨,诚多帮助。
我在学习《内》、《难》、《本经》及《伤寒》、《金匮》之后,方开始涉读诸家之书及医案,这样不惟能开阔知识领域,且有了权衡各家学说之基础。先父于金元四家中,独推崇易水学派,临床强调脏腑辨证,尤重视胃气的作用,强调「人以胃气为本」,这一学术思想对我的影响颇为深远;通过历年的临床实践,我进一步认识到:胃气乃是对脾胃功能之概括,脾胃居处中焦,为气血化生之源泉,人体气机之升降出入,也无不以脾胃为枢纽,脾胃升降失常,则五脏受病,变证丛生。故在治疗中,各脏腑之疾患,凡与脾胃有直接或间接关系者,皆可调治脾胃咀助胃气,使胃气有权则脏损可复,而胃气实关系一身之盛衰,诚足重要。故周学海《读医随笔·升降出入论》说「心肺阳也,随胃气而右降,降则化为阴;肝肾阴也,随胃气而左升,升则化为阳。故戊己二土中气,四气之枢纽,百病之权衡,生死之门户,养生之遭,治病之法,俱不可不谨于此。」至于脾胃之治法,东垣言之虽详,但偏于温补升阳,所谓「详于治脾,而略于治胃」,迨叶桂创清养胃阴之法,适足以补李氏之未逮,而为调理脾胃之两大法门,临床诚能汲取两者之长,兼筹并顾,斯能相得益彰……
参究各家学说之后,再读请家医案,方能领会其中意趣,而有较大收获。医案乃临床诊病疗疾之纪实,好的医案足以启迪学者之思路,丽为临床之借镜,故古人有读书不如读案之说。读古人与今人之医案,要在参玩其辨证立法及用药旨趣,若以摭拾词句,抄袭方药为务,则是舍本逐末矣。华蛐云在《临证指南医案·凡例》中曾谈及读案方法日:「就一门而论,当察其病情、症状,脉象各异处,知病名虽同而源不同矣,此案用何法,彼案另用何法,此法用何方,彼法另用何方,从其错综变化处,细心参玩,更将方中君臣佐使之药,合病源上细细体贴,其古方加减一、二味处,尤宜理会,其辨证立法处,用朱笔圈出,则了如指掌矣。切勿草草读过,若但得其皮毛,而不得其神髓,终无益也。」此公之论,足可为法。我初读医案时,每将案中辨证立法及方药部分掩住,单就其所述脉证进行分析,辨证、立法、处方,而后弭与原案对照,用以考察自己与彼之辨证用药有何异同,得失原因安在。此种方法对于阅历未深,学验欠丰者,较为适宜。
转益多师博采众长我十九岁开始临证,彼时白以为读书不少,大有「读方三年,便谓天下无病可治」的劲头,即至遇有复杂症候,则往往感到穷于应付,始知自己的疏陋贫乏,正所谓「治病三年,乃知天下无方可用」。为求深造,遂在先父支持下,于一九三一年报考了北平华北国医学院,是年我二十岁。
北平(今北京)是学者云集,名医荟苹的地方,我在华北国医学院求学期间,不仅深受施今墨、周介人、范更生等诸前辈之亲自教导,也曾得列一些临床大家的点拨。加之我有搜求名医方案手迹之癖好,每有所得,如获至宝。倘闻某医善治某病,而又无缘识荆者,辄乔装病人往求诊治,一为学习其遣方用药特点,一为得其手迹观摩书法,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乐此不疲,也深受其益。当时我所搜隶的医学大家的方案手迹,除北京四大名医如肖龙友、孔伯华、施今墨、汪逢春者外,尚有陆仲安、恽铁樵、张简斋、丁甘仁、夏应堂、丁济万、陆士锷、陆渊雷、何廉臣等等名家的真迹,正所谓琳螂满目,美不胜收。惜乎这些宝贵资料在十年浩劫中,尽被付之一炬。通过这样广学博求,我眼界大开,学识渐增,为此后之临床实践,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华北国医学院是私立大学,学生毕业后须经政府考核,发给开业执照,始能挂牌行医。但个体开业,收入不定,生活毫无保障,更兼反动政府对中医处处限制,摧残破坏,因之开展业务,十分困难。由此念及,在旧中国学生毕业即失业,前途茫茫,生活无着,枉有报国凌云志,「十扣柴扉九不开」。而今,学生毕业后由国家分配工作,有党的关怀,老一辈的诱掖,良好的工作条件,个人之才能智慧能得以充分发挥,正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今昔对比,不啻霄壤之别。因此,寄语青年一代,应该发奋图强,振兴中华,肩负起发展中医学术之重任,为四化建设多做贡献,庶不负党和人民之培养,老一辈之殷望。
我在国医学院子一九三五年毕业,一九三三年底提前考取了中医执照,毕业后即在津与先父同室执业,因能继续得到先父之教诲,在执业中又蒙留法医学博士陈绍贤有关西医学方面的指导,受益良多。不数载,先父以年事日高而引退,我独任其事,诊务不衰,门常如市。
先父临床尚用气分药,并据《内经》「气之不得无行也,如水之流,如日月之行不休,如环之无端,莫知其纪,。终而复始」之旨,认为气在人体内沿着经络血脉运行不息,循环往复,若有一毫壅塞,则气机不畅,脏腑失和,气血不词,百病丛生,此即《内经》「百病生于气」之意。并认为气实则多郁,气虚盘兼滞,气寒则多凝,气热见流急不顺,因此针对证情之寒热虚实,在大法确立之前题下,每喜佐用适当之气分药,以调畅气机,运行气血,调和脏腑,如阴虚之用香橼、绿萼梅、合欢花等,取其理气而不伤阴』血虚之用小量柴胡、荆芥等清芳流动之品,以舒发肝气;气虚之用陈皮、佛手、砂仁理脾和胃,取其补而不滞。它如降气之朴、枳、苏梗等,疏气之青皮、桔叶等,行气之乌药、术香、陈皮等,升气之柴胡、升麻、川芎等,以及香附醋炒以入肝,盐炒以入肾,炒黑以止血等等,皆为临床之所习用。我承继先父这一经验,临床数十年,渐达其妙,用药范围也有所发展。如藁本、细辛等,虽非气分药,但我常作气分药用。按《索问脏气法时论》说:「肝苦急,急食辛以散之。」细辛色青入盱,质轻宣散;藁本辛温通络,兼入厥阴,二药用治心胃气痛,或痛经等病每获捷效。我在继承家学,参究古人,今人医疗经验的同时,也注意搜集、整理、实验民间的单方、验方,如抽葫芦或向日葵根煎服疗水肿、小便癃闭;牛膝、乳香等分为末,每服6克治遗精,涂搽煤油疗斑秃;拉拉秧点瘊子等等,均采自民间验方而确有效果。此外,我亦重视单味药的治疗特效,及现代药理学对中医研究之成果,如青黛之消瘤,猫爪草之治结核,猪毛菜降压,苍耳于之疗过敏性皮炎,蜂房、全蝎之兴奋性机能以及外用熏洗疗法等等,在辨证用药的同时,每每参酌应用,常能提高疗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