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既忧百姓,天下复平,五岳生佐,故次《嵩高》也。神生贤哲,王能任用,又锡命之,故次《烝民》、《韩弈》也。既能锡命,贤哲任用,其力可以征讨不服,以立武事,故次《江汉》、《常武》也。此则先忧百姓,次用臣以征伐为后。而小雅与之反,以蛮荆玁狁南北交侵,急须出兵,以匡中国,故先《六月》、《采芑》也。虽俱征伐,以《六月》见侵之急又先。《采芑》以夷狄既平,当修车甲,大会诸侯,因搜狩,故次。《车攻》、《吉日》以田猎征伐之类,故使次焉。以田猎选车徒会诸侯,又盛于从禽接下,故又使《车攻》先《吉日》也。是以《车攻序》曰:“宣王能内修政事,外攘夷狄,复文武之境土,修车马,备器械,复会诸侯于东都。”言非徒外攘夷狄,又复会诸侯于东都,是序此篇之意也。既言征伐事终,外无兵寇,可以安集万民,故次《鸿雁》也。然宣王承衰乱之后,民先逃散,岂得不早安集,而待田猎之暇也?明初即安集之,得其力用,乃平四方耳。诗不以事之先后为次也。宣王,中兴贤君,末而德衰,衰有其渐,故次《庭燎》,美其能勤,因以箴之。箴之不改则规正之,规而不变则教诲之,诲而不从则刺责之,故次《沔水》、《鹤鸣》、《祈父》也。以为王恶渐大,故责正稍深,此《沔水》、《鹤鸣》其作不必在《祈父》之前,但次之以见其渐耳。王既废其官,则贤人逃去,故次《白驹》也。贤人既去,则知礼教不行,则室家相弃,故次《黄鸟》、《我行其野》也。宣王,中兴之君,不能终始皆善,录者虽兼恶以示戒劝,亦贵成人之美,故终以《斯干》考室,《无羊》考牧。若言终始之善,见仁者之过亦不甚也。《斯干》说造立宫室寝庙,生男女,明其始时之事。《无羊》类之,当为同时可知。今反在箴刺之下,见宣王终始之善明矣。《本纪》又曰:“幽王三年,嬖褒姒。生子伯服。竟废后及子,而以褒姒为后,伯服为太子。国人皆怨。故申侯与缯、西夷犬戎共攻幽王。杀王丽山之下。”迁止言竟废后,去太子,不言废去之年月。皇甫谧云:“三年,褒人以褒姒自赎时,即与虢石父比而谮申后、太子,尹氏及祭公导王为非。八年,竟以石父之谮废申后,逐太子。九年,王废高明而近谗慝,使虢公专任于外,褒姒固宠于内,王室始骚。”谧言与迁事相终始,则幽王之恶,自三年之后为渐,八年、九年则其极,故《郑语》云:“九年,王室始骚。十一年而被杀也。”幽王大雅《瞻卬》曰“哲妇倾城”,褒姒乱政之事也。《召旻》云“蹙国百里”,王道衰弱之极也。序皆云“大坏”,当在八年之后也。《正月》云“赫赫宗周,褒姒灭之”;《车辖序》云“褒姒嫉妒”;《小弁》言太子之放逐;《白华》言申后之废黜;《鱼藻》笺云“幽王惑于褒姒,万物失其性”,此五篇经、注皆有惑褒姒、黜申后之事,则多在八年之后也。其馀则无文可明,大局是恶盛之时,八年之后者,盖多矣。大雅之次,先《瞻卬》,后《召旻》者,武王数纣之罪云:“牝鸡之晨,惟家之索。”而《瞻卬》疾“妇有长舌,维厉之阶”,故处先也。王妇言是用,政事荒乱,致朝无贤臣,土境日蹙,故《召旻》以闵天下无如召公之臣也。
其小雅《节南山》以下,至《何草不黄》,其次篇之义,盖以类相聚,故《楚茨》、《信南山》、《甫田》、《大田》皆陈古以刺今。其馀次义,既无明文,不可臆说。此三王变雅,善者不纯为大雅,恶者不纯为小雅,则雅诗自有体之大小,不在于善恶多少也。《关雎序》曰:“雅者,正也。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此为随政善恶,为美刺之形容以正物也。所正之形容有小大,所以为二雅矣。故上以盛隆为大雅,政治为小雅,是其形容各有区域,而善者之体,大略既殊,恶者之中,非无别矣。详观其叹美,审察其讥刺,大雅则宏远而疏朗,弘大体以明责;小雅则躁急而局促,多忧伤而怨诽。司马迁以良史之才,所坐非罪,及其刊述坟典,辞多慷慨。班固曰:“迹其所以自伤悼,小雅《巷伯》之伦也。夫唯大雅既明且哲,以保其身,难矣哉!”又《淮南子》曰:“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是古之道又以二雅为异区也。幽王小雅四十四,而大雅惟二,自大体者少也。厉王大雅有五,而小雅惟四,自小体者少。是小大不相由也。推此而论,则二雅拟诸其形容,象其物宜,作者之初,自定其体,作既有体,唯达者识之,则容得有小雅无大雅,有大雅无小雅者矣。诸儒以厉王无小雅,准此故也。但文、武、成王,正经也;厉、宣、幽王,变雅也,小大之体,时俱有作,故采者并存,以示二体本自小大异区,非徒以意中分也。或说变雅,美诗则政大入大雅,政小入小雅;刺诗则恶大入小雅,恶小入大雅。考之经文,殊无其验。何则?《小旻》、《小宛》,正责厉王,谋犹回遹,不用善道,其恶固小。于《板》云“下民卒瘅,善人载尸”;《荡》云“敛怨以为德”,纲纪之大坏也;《瞻卬》云乱生妇人,“罪罟不收”;《召旻》云“实靖夷我邦,日蹙国百里”,其恶固当大于鼓钟作乐,不与德比。《采绿》,妇人思夫,“怨旷”也。又宣王安集天下之民,征御四夷之寇,其功岂徒比于封一元舅之申伯,赐一朝觐之韩侯哉!此类多矣,略举一二,足明不以善恶之大小矣。
问者曰:“《常棣》闵管、蔡之失道,何故列于文王之诗?”曰:“闵之闵之者,闵其失兄弟相承顺之道,至于被诛。若在成王、周公之诗,则是彰其罪,非闵之,故为隐。推而上之,因文王有亲兄弟之义。”正义曰:此郑自问而释之也。周公虽内伤管、蔡之不睦,而作亲兄弟之诗,外若自然须亲,不欲显管、蔡之有罪。缘周公此志,有隐忍之情,若在成王诗中,则学者之知由管、蔡而作,是彰明其罪,非为闵之。由此故为隐,推进而上之文王之诗,因以见文王有亲兄弟之义也。若云文王能亲兄弟,与之燕饮,而作此诗,似本不由于管、蔡然也。周公圣人,大义灭亲,言为隐者,亦因此以示圣人之法。何者?以管、蔡之罪,不得不诛,逼于大义而诛之耳。以同气之亲,实怀闵伤,由此而为之隐也。而序云“闵管、蔡之失道”者,以其周公之情,欲为之隐,故编次者进而上之,是以隐其事。序者叙其作之所由,不得不言也。武王之诗,又无论燕之事,若《常棣》间之,则上下非类。而文王之诗,上有《鹿鸣》燕群臣,下有《伐木》燕朋友,故旧厕于其间,与之为类,因以为文王燕兄弟之诗。言文王有亲兄弟之义,以为乐歌,非谓文王独能亲兄弟,其馀圣人不能也。如此《谱》说,则郑定以《常棣》之作,在武王既崩,为周公、成王时作。王肃亦以为然。故《鱼丽序》下王传曰《常棣》之作,在武王既崩,周公诛管、蔡之后,而在文、武治内之篇,何也?夫“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此文王之行也。闵管、蔡之失道,陈兄弟之恩义,故内之于文、武之正雅,以成燕群臣、燕兄弟、燕朋友之乐歌焉,是与郑同也。《郑志》之说则异于此者,答赵商云:“于文、武时,兄弟失道,有不和协之意,故作诗以感切之。至成王之时,二叔流言作乱,罪乃当诛,悔将何及,未可定此篇为成王时作。”赵商据《鱼丽》之序而发问,则于时郑未为《谱》,故说不定也。言未可定此篇为成王时,则意欲从之而未决。后为此《谱》,则决定其说为成王时也。
又问曰:“小雅之臣何以独无刺厉王?”曰:“有焉。《十月之交》、《雨无正》、《小旻》、《小宛》之诗是也。汉兴之初,师移其第耳。正义曰:诗皆臣下所作,故云小雅之臣也。知汉兴始移者,若孔子所移,当显而示义,不应改厉为幽。此既厉王之诗,录而序焉,而处不依次,明为序之后乃移之,故云”汉兴之初“也。《十月之交》笺云:”《诂训传》时移其篇第,因改之耳。“则所云师者,即毛公也。自孔子以至汉兴,传《诗》者众矣。独言毛公移之者,以其毛公之前,未有篇句诂训,无缘辄得移改也。毛既作《诂训》,刊定先后,事必由之,故独云毛公也。师所以然者,《六月》之诗自说多陈小雅正经废缺之事,而下句言”小雅尽废,则四夷交侵,中国微矣“,则谓《六月》者,”宣王北伐“之诗,当承《菁菁者莪》后,故下此四篇,使次《正月》之诗也。乱甚焉。既移文,改其目,义顺上下,刺幽王亦过矣。”正义曰:言乱甚者,谓《正月》幽王之时,祸乱甚极,其四篇诗亦厉王乱恶,故次《正月》之下,以恶相从也。言刺幽王亦过矣者,谓寄四篇于幽王诗中,又改厉为幽,有言幽王亦有厉王过恶故也。《六月》之序所以多陈正经废缺者,以圣贤垂法,因事寄意,厉王暴虐,倾覆宗周,废先王之典刑,致四夷之侵削。今宣王起衰乱,讨四夷,序者意其然,所以详其事。若云厉王废小雅之道,以致交侵;宣王修小雅之道,以兴中国,见用舍存于政,兴废存于人也。若然,序者示法,其意深矣。毛公必移之者,以宣王征伐四夷,兴复小雅,而不继小雅正经之后,颇为不次,故移之,见小雅废而更兴,中国衰而复盛,亦大儒所以示法也。据此《六月》之序,若其上本无厉王四篇之诗,则《六月》自承正经之美,无为陈其废缺矣。明于其中蹑衰乱之王故也,是以郑于《十月之交》笺检而属焉。
《鹿鸣之什》。正义曰:《周礼·小司徒职》云:“五人为伍。”五人谓之伍,则十人谓之什也,故《左传》曰:“以什共车必克。”然则什五者,部别聚居之名。风及商、鲁颂以当国为别,诗少可以同卷。而雅、颂篇数既多,不可混并,故分其积篇,每十为卷,即以卷首之篇为什长,卷中之篇皆统焉。言《鹿鸣》至《鱼丽》凡十篇,其总名之,是《鹿鸣之什》者,宛辞言《四牡》之篇等,皆《鹿鸣之什》中也,故《乐师》注云:“彻者歌《雍》,《雍》在《周颂·臣工之什》。”言《雍篇》在《臣工之什》中。是卷首之篇为什长,以统馀篇之目也。《南陔》下笺云:“毛公推改什首,遂通耳。此下非孔子之旧。”则什首之目,孔子所定也。以孔子论《诗》,雅、颂各得其所,明于时有所刊定,篇卷之目,是孔子可知,故郑云“以下非孔子之旧”,则以上是孔子旧矣。知以非者,以《南陔》等六篇,子夏为序,当孔子之时未亡,宜次在什中。今亡诗之下,乃云“有其义而亡其辞,置之什外,不在数中”,明非孔子之旧矣。本《十月之交》等四篇,在《六月》之上,则孔子什首《南陔》,复为第二,《彤弓》为第三,《鸿雁》为第四,《节南山》为第五,《北山》为第六,《桑扈》为第七,《都人士》为第八,以下适十篇,通及大雅与颂,皆其旧也。《荡》及《闵予小子》皆十一篇者,以本取十篇为卷,一篇不足为别首,故附于下卷之末,亦归馀于终之义。毛公推改什首,《鱼藻》十四篇亦同为卷,取法于大雅与颂也。若然,则《鸿雁之什》乃仍孔子之旧。言非者,以毛公阙其亡者,以见在为数,志在推改。而《鸿雁》偶与旧合,非毛意,故存之也。必知今之什首,毛公推改者,以毛公前世大儒,自作《诂训》,篇端之序,毛所分置,《十月之交》,毛所移第,故知什首亦毛所推改也。言以下非孔子之旧,则似之什始自孔子所为,然孔子以前,诗篇之数更多于今,古者无纸,皆用简札,必不可数十之篇共为一卷,明亦分别可知。既分为卷,固当以十为别巳有之什也。但孔子论诗,省去烦重,更以在者为什,故云“孔子之旧”,不必孔子以前无之什也。为此之什者,以其篇数积多,故分每十为卷,则不满十者,无之什矣。今鲁颂四篇,商颂五篇,皆不满十,无之什也。或有者,承此雅、颂之什之后而误耳。何者?商、鲁非周,诗犹国风之类,以国为别,假令过十以上,亦不合分,况不满十篇,明无所用于之什也。
第12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