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皇者华》,君遣使臣,是聘问邻国也。若称王之后,与诸侯礼异,不得为邻国相聘之法,则亦未称王也。此三篇之事,或在《采薇》之前,其作之时节次弟不可得而知也,称王之前作,亦可矣。《伐木》云“陈馈八簋”,为天子制;《天保》云“禴祠烝尝,于公先王”,追王改祭之礼,定是称王之后。无文王之谥,或当时即作,或崩后为之,未可定也。检文、武大雅经每言文、武之谥,多在武王、成王时作也。小雅唯有称王后事,曾无言其谥者,又所论多称王以前之事,知不先作为小雅、后作为大雅者,以六诗之作,各有其体,咏由歌政而兴,体亦因政而异,王政有巨细,诗有大小,不在其作之先后也。此篇尚不以作之先后为次,况小大反以作之先后为异乎?且就检其事亦不然矣。《绵》有伐昆夷之事而在大雅,《采薇》亦伐昆夷之事而在小雅。《绵》云“虞芮质厥成”,事在称王之初。《天保》云“禴祠烝尝”,事在称王之后。《天保》在小雅,《绵》在大雅,明不以作之先后分属二雅可知也。但作者各有所拟述,大政为大雅之体,述小政为小雅之体。体以政兴,名以体定。体既不同,雅有大小,大师审其所述,察其异体,然后分而别之。自王泽竭而诗息,暴秦起而乐亡,去圣久远,无所传授,虽仿佛其大校,不可以言宣也。《诗》次先小雅,此郑先论大雅者,诗见事渐,故先小后大。郑以大雅述盛隆之事,故先言焉。
此二雅逆顺之次,要于极贤圣之情,着天道之助,如此而已矣。正义曰:由祖考积基之美,致令受命而王,今大雅先陈受命,后述祖考,从下而上,是逆也。为政之法,当以近及远,今小雅先内后外,是顺也。二雅逆顺虽异,其致一也,皆要在于极尽先祖贤圣之情,着明天道符命之助而已矣。公刘、大王、王季是贤也,即《绵》与《旱麓》等诗是也。文王、武王圣也,即述文、武诗是也。天道助者,即“周虽旧邦,其命维新”之属是也。
又大雅《生民》下及《卷阿》,小雅《南有嘉鱼》下及《菁菁者莪》,周公、成王之时诗也。正义曰:知大雅自《生民》者,以《生民序》云:“文、武之功,起于后稷,故推以配天焉。”明是文、武,后人见文、武功之所起,故推以配天也。文、武后人,唯周公、成王耳。《孝经》云:“昔者,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故知《生民》为周公、成王之诗。《生民》既然,至《卷阿》皆是可知。知小雅自《南有嘉鱼》者,以《六月序》广陈小雅之废,自《华黍》以上皆言缺,《由庚》以下不言缺,明其诗异主也。《鱼丽》之序云文、武,《华黍》言与上同,明以上武王诗,《由庚》以下周公、成王诗也。《南有嘉鱼》云“太平”,《蓼萧》云“泽及四海”,语其时事,为周公、成王明矣。序者盖亦以其事着明,故不言其号谥焉。《由庚》既为周公、成王之诗,则《南有嘉鱼》至《菁菁者莪》从可知也,故云“下及《菁菁者莪》皆周公、成王之时诗也”。以周公摄王事,政统于成王,故并举之也。《由庚》在《嘉鱼》前矣,不云自《由庚》者,据见在而言之。郑所以不数亡者,以毛公下《由庚》以就《崇丘》。若言自《由庚》,则不包《南有嘉鱼》,故不得言也。既不得以《由庚》为成王诗首,则《华黍》不得为武王诗未,故上说文、武之诗,不言至《华黍》也。其比篇如此次者,大雅之次,以后稷祖考之先,文、武功之所起,人本于祖,故《生民》为先,言尊祖也。既后稷有功,世笃忠厚,故次《行苇》言忠厚也。既能忠厚,化以及物,令天下醉饱,故次《既醉》言太平也。既得太平,又能久持不失,故次《凫鹥》言能持盈守成也。《凫鹥》止言祭神,无持盈之事,而序以承太平之后,因言太平之君子能持盈守成,则神祗祖考安乐之矣,是傅会其事以为篇次之意也。推此,明其馀皆有次比之义。既能持盈不失事,可嘉美,故次《假乐》嘉成王也。既嘉之,又恐其怠慢,故《公刘》、《泂酌》、《卷阿》戒成王也。召公以成王初莅政,恐不留意于治民之事,故先言《公刘》厚于民以戒之。既戒以民事,欲其忠信,故次《泂酌》也。既有忠信,须求贤自辅,故次《卷阿》也。诗人之作,自有次第,故其卒章曰“矢诗不多,维以遂歌”,是也。小雅之次,以承文、武政平之后,继体之君,调阴阳,育万物。《由庚》,万物得由其道。《南有嘉鱼》,乐与贤也。《崇丘》,万物得极其高大也。《南山有台》,乐得贤者。《由仪》,万物之所生,各得其宜。此五篇乐与,万物得所,更相互见,明得贤所以养物也。既万物得宜,又能周及海外,故次《蓼萧》也。
言万物得所,四海蒙泽,天下无事,可以饮燕诸侯,褒赐有功,故次《湛露》、《彤弓》也。既见因飨燕而赐之,故先燕后赐也。既有功蒙赏,唯才是用,为天下之所歌乐,故次《菁菁者莪》也。其次如此,其作之时节则难明也。《生民》云“推后稷配天”,是周公制礼之时,则摄政六年后作也。《行苇》云“曾孙维主”,周公摄政之时,成王为孺子,养老之事,周公所为。《行苇》言成王为主,则在即政之后也。《既醉》告太平,《凫鹥》守成。周公摄政三年则致太平,既已太平,则有成功可守,作必在摄政三年之后,不可定指其时也。《假乐》嘉成王有显显令德,官人安民,则亦即政之后矣。《公刘》、《泂酌》、《卷阿》,同是召公之戒。《公刘》云“成王将莅政”,则歌在《行苇》、《假乐》之前也。《既醉》、《凫鹥》指论太平、守成,亦不废在《生民》之前也。大雅之作既有先后,则小雅亦当然也。小雅之中,皆无成王之言,又无即政之事,其作多在摄政之时,不可定其年月也。襄二十九年《左传》为吴季札歌小雅,服虔云:“自《鹿鸣》至《菁菁者莪》,道文、武修小政,定大乱,致太平,乐且有仪,是为正小雅。”皇甫谧亦云:“诗人歌武王之德,今小雅自《鱼丽》至《菁菁者莪》七篇是也。”则服虔与皇甫谧以小雅无成王之诗也。《左传》又曰:“为之歌大雅。”服虔云:“陈文王之德,武王之功。自《文王》以下至《凫鹥》是为正大雅。”则服虔又以《生民》、《行苇》、《既醉》、《凫鹥》为武王诗也。案武王伐纣,未几而崩,不得有天下太平、泽及四海之事。《蓼萧》、《既醉》之辈,皆言太平之事,安得为武王诗乎?即小雅皆武王之诗,《六月》之序何当废缺异文也?《生民》推后稷配天,《行苇》曾孙维主,《书传》配天皆谓周公之诗,曾孙皆斥成王,不得为武王诗矣。《华黍》、《由庚》本相连比,毛氏分序,致其篇端,使《华黍》就上,《由庚》退下,则毛意亦以《由庚》以下为成王之诗也。不然,亡诗六篇自可聚在一处,何须分之也?服虔之误,违诗之文,失毛之旨,故郑所以不然也。
传曰“文王基之,武王凿之,周公内之”,谓其道同,终始相成,比而合之,故大雅十八篇、小雅十六为正经。正义曰:此传以作室为喻也。言周国之兴,警如为室,文王始造其基,武王凿其榱栋,周公内而架之,乃成为室。犹言文王受命,武王因之,得伐纣定天下,周公致太平,制礼作乐以成之,故《中候》曰:“昌受命,发行诛,旦弘道。”是其终始相成,故比合其诗,大雅十八篇,小雅十六篇,为正经。凡书非正经者,谓之传。未知此传在何书也。
其用于乐,国君以小雅,天子以大雅,然而飨宾或上取,燕或下就。正义曰:以诗者乐章,既说二雅为之正经,因言用乐之事。变者虽亦播于乐,或无筭之节所用,或随事类而歌,又在制礼之后,乐不常用,故郑于变雅下不言所用焉。知国君以小雅,天子以大雅者,以《乡饮酒》云“乃合乐《关雎》、《鹊巢》”,则不言乡乐。《燕礼》云:“遂歌乡乐《周南·关雎》、《召南·鹊巢》。”燕诸侯之礼,谓《周南》、《召南》为乡乐。乡饮酒,大夫之礼,直云“合乐”。大夫称乡,得不以用之乡饮酒?是乡可知,故不云乡也。由此言之,则知风为乡乐矣。《左传》晋为穆叔《文王》、《鹿鸣》别歌之,大雅为一等,小雅为一等。风既定为乡乐,差次之而上,明小雅为诸侯之乐,大雅为天子之乐矣。且乡饮酒,乡大夫宾贤能之礼也。言宾用敌礼,是平等之事合己乐,而上歌小雅,为用诸侯乐。然则诸侯以小雅为己乐,而穆叔云“《文王》,两君相见之乐”,歌则两君亦敌,明歌大雅为用天子乐。故知诸侯以小雅,天子以大雅矣。乡射之礼云:乃合乐《周南》、《召南》等。注云:不歌、不笙、不间,志在射,略于乐。不略合乐者,风,乡乐也,不可略其正。大射,诸侯之礼,所歌者,明亦诸侯之正乐也。其经曰“乃歌《鹿鸣》三终,乃下管《新宫》三终”,亦不笙、不间,又不言合,明亦略乐不略其正,是小雅为诸侯之乐,于是明矣。自然大雅为天子之乐可知。若然,小雅之为天子之政,所以诸侯得用之者,以诗本缘政而作,臣无庆赏威刑之政,故不得有诗。而诗为乐章,善恶所以为劝戒,尤美者可以为典法,故虽无诗者,今得进而用之,所以风化天下,故曰“用之乡人焉,用之邦国焉”,因其节文,使之有等。风为夫妇之道,生民之本,王政所重,欲天下遍化之,故风为乡乐。风本诸侯之诗,乡人所用,故诸侯进用小雅。诸侯既用小雅,自然天子用大雅矣。故《乡饮酒》、《燕礼》注云“乡乐者,风也。小雅为诸侯之乐,大雅、颂为天子之乐”,是也。彼注颂亦为天子之乐,此不言颂者,此因风与二雅为尊卑等级,以见其差降,故其言不及颂耳。国君以小雅,天子以大雅,举其正所当用者。然而至于飨宾或上取,燕或下就,天子不纯以大雅,诸侯不纯以小雅,故下郑分别说之。
何者?天子飨元侯,歌《肆夏》,合《文王》。诸侯歌《文王》,合《鹿鸣》。诸侯于邻国之君,与天子于诸侯同。正义曰:郑既言有上取下就之义,因自问而释之,故云“何者”以发端也。知歌、合如此者,《左传》曰:“穆叔如晋,晋侯飨之,金奏《肆夏》之三,不拜。工歌《文王》之三,又不拜。歌《鹿鸣》之三,三拜。韩献子使行人子员问之,对曰:‘《肆夏》,天子所以飨元侯也,使臣弗敢与闻。《文王》,两君相见之乐也,使臣不敢及。《鹿鸣》,君所以嘉寡君也,敢不拜嘉?’”又《鲁语》曰:“金奏《肆夏》、《繁遏》、《渠》,天子所以飨元侯也。工歌《文王》、《大明》、《绵》,则两君相见之乐也。臣以为肄业及之,故不敢拜。今伶箫咏歌及《鹿鸣》之三,君之所以贶,使臣敢不拜贶!”由此二传论之,天子食元侯歌《肆夏》也,则非元侯者不得歌之。《肆夏》,颂之族类,颂下唯有大雅,故知于诸侯歌《文王》已。传文又言“《文王》,两君相见之乐”,是诸侯于邻国之君亦歌《文王》,与天子于诸侯同也。乡饮酒、燕礼合乐皆降于升歌,歌《鹿鸣》合乡乐,则知歌《文王》者当合《鹿鸣》,歌《肆夏》者当合《文王》也。故郑于此差约而知之。传言金奏《肆夏》,此云歌者,凡乐之初作,皆击金奏之。《春官·钟师》以钟鼓奏《九夏》,《论语》云:“始作翕如也。”郑云:“始作,谓金奏。”晋为穆叔发初歌《肆夏》,故云金奏也。言金奏者,始作乐必先击钟以奏之。《左传》曰:“歌钟二肆。”是歌必以金奏之,言金奏《肆夏》亦歌之。《文王》、《鹿鸣》因上有金奏之文,不须复云金奏,故直云歌。其实《文王》、《鹿鸣》亦金奏,《肆夏》亦工歌,互言之,故知歌《肆夏》也。此歌在堂上,故《郊特牲》曰:“歌者在上,贵人声也。”其合乐则在堂下。故《仪礼》注云:“合乐,谓歌乐与众声俱作。”明在堂下众声也。由在堂下轻,故降升歌一等。元侯者,元,长也,谓诸侯之长。杜预云:“元侯,牧伯也。”牧伯与上公,则为大国,故《仪礼》注云:天子与大国之君燕,升歌颂,合大雅。以《肆夏》,颂之族类,故以颂言之。牧伯为元侯,则其馀侯伯为次国,子男为小国,非元侯也,故总谓之诸侯,故用乐与两君相见之乐同。《仪礼》注云:“两君相见,歌大雅,合小雅。天子与次国、小国之君燕亦如之。”于次国与小国,与此诸侯同也。此先陈天子于诸侯,以诸侯于邻国亦如之。彼据传之正文先言两君相见,以天子于次国、小国亦如之,故与此倒也。天子于诸侯,总次国、小国为一等。诸侯相于,与天子于诸侯文同,则亦总次国、小国为一等。则次国相于,小国于次国、于小国,皆是诸侯于邻国之君,同歌《文王》,合《鹿鸣》也。《仲尼燕居》云:“大飨有四焉。两君相见,升歌《清庙》,下管《象》。”彼两君元侯相于法也。天子于元侯,与诸侯不同,则元侯相于,与诸侯亦异也。诸侯相于,与天子于诸侯同,则元侯相于,亦与天子于元侯同,不歌《肆夏》,避天子也。以此明之,则言诸侯于邻国之君,无元侯,可知也。其元侯于次国、小国,亦当与诸侯于邻国同也。天子以大雅,而飨元侯歌《肆夏》;国君以小雅,于邻国歌《文王》,是飨宾或上取也。
第12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