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格在旁边站着,小眼睛溜圆的,因为她刚刚把水鸟认错了,到现在她还不好意思,她自言自语地:
“什么水鸟!鸽子鸟。”
这时江上的水鸟,展着翅子从水面上飞去了。飞到远处绕了一个弯子,有的飞得不见了,有的仍旧落在水上,看那样子,像是在坐着似的,那水鸟胖胖的,真好像是白鸽子。
这过江的小轮船,向前冲着,向前挣扎着,突突地响着。看样子是很勇敢的,其实它也不过摆出那么一副架儿来,吓唬吓唬江上的水鸟。
遇到了水鸟,它就冲过去,把水鸟冲散了。遇到了波浪,它就打了横,老老实实的,服服帖帖地装起孙子来。
这渡江的小轮,和那马伯乐从南京来到汉口的那只小船是差不多的,几乎就是一样的了,船身吱吱咯咯地响着。
所差的就是不知道这船是否像载来马伯乐的那船似的已经保了险。若没有保险,那可真要上当了,船翻了淹死几个人倒不要紧,可惜了这一只小船了。
但从声音笑貌上看来,这小船和载来马伯乐的那只小船完全是一母所生。没有第二句话,非兄弟,即姊妹,固为它们的模样儿是一模一样的,那声音是突突地,那姿态歪歪着,也是完全相同。
这船上的人们,都好像马匹一样,是立着的,是茫然不知去向的,心中并没有期待,好像他们自己也不知道目的地。甚或他们自己也真变成一匹马了,随他的便吧,船到哪里去就跟着到哪里去吧。
因为是短途,不一会工夫也就到了。从汉口到武昌,也就是半点钟的样子。
黄鹤楼就在眼前了。
马伯乐觉得一切都妥当了,房子也有得住了,逃难也逃完了,也逃到地方了,太太也带来了。
太太一带来,经济就不成问题。马伯乐觉得一切都“OK”,一高兴,就吟了一首黄鹤楼的诗,“诗曰”,刚一开头,马怕乐想不起来了,只记住了后两句:
黄鹤一去不复返,此地空余黄鹤楼。
太太站在这里一声不响,她的心境,非常凝炼,她不为一切所惑,静静地站着,什么水鸟,黄鹤楼之类,她连看也未看在眼里。她心里想着武昌那房子到底是个怎么样的,越想越想不出来。想来想去,窗子向哪面开着,门向哪面开着,到底因为她没有看过,连个影子也想不出来。
“到底是几间房子,是一间,还是两间?”
她刚要说出口,心里一生气就又不问了。哪有这样的人呢!连自己要住的房子都不知几间。她越想越生气,她转着那又黑又大的眼睛,用白眼珠瞪着马伯乐。
马伯乐一点也不自觉,把两只手插在裤袋里,他一高兴,就又把那黄鹤楼的两句诗,大诵了一遍:
黄鹤一去不复返,此地空余黄鹤楼。
因为他的声音略微大了一点,全船的眼睛,都往他这边闪光。
马伯乐心里说:
“真他妈的中国人,不懂得鉴赏艺术……不一会,船到了码头,就都心急如火起来,跳板还没有落下来,有的人竟从栏杆跳出去了。等那跳板一落,人们就一拥而出,年富力强的往前冲着,老的弱的被挤得连骂带叫。
马伯乐抱着小雅格,他的脑子里一晃忽,觉得又像是来到了淞江桥。
走到了岸上,他想:这可奇怪,怎么中国尽是淞江桥呢!
第9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