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伯乐气着向自己的内心说:
“简直发昏了,简直发昏了。真他妈的!”
马伯乐在旅馆的房间里走了三圈。他越想越倒霉,若不提“西安”这两个字该多好!收拾东西,买了车票直到南京,从南京坐船就到汉口了。现在这不是无事找事吗?他说:
“看吧,到那时候可怎么办?”
现在,他之所谓“到那时候”是指的到太太和他打吵起来的时候,或者太太和他吵翻了的时候,也或者太太因为不同意他,而要带着孩子再回青岛去也说不定的时候。
太太不把钱交出来始终是靠不住的。
马伯乐在房间里又走了三圈,急得眼睛都快发了火的,他不知道要用什么方法来对付太太。并且要走也就该走了,再这么拖下去,有什么意思呢?早走一天,早利索一天。迟早不是也得走吗?早走早完事。
可是怎样对太太谈起呢?太太不是已经生气了吗?不是已经在那儿不出声了吗?
马伯乐用眼梢偷偷地看了一下,她果然生了气的,她的小嘴好像个樱桃似的,她的两腮鼓得好像个小馒头似的。她一声不出的,手里折着孩子们的衣裳。马怕乐一看不好了,太太果然生了气了。马伯乐下楼就跑了。
跑出旅馆来,在大街上站着。
满街都是人,电车,汽车,黄包车。因为他们住的这旅馆差不多和住在四马路上的旅馆一样,这条街吵闹得不得了。还有些搬家的,从战争一起,差不多两个月了,还没有搬完的,现在还在搬来搬去。箱笼包裹,孩子女人,有的从英租界搬到法租界,有的从法租界搬到英租界。还有的从亲戚的地方搬到朋友的地方,再从朋友的地方搬回亲戚的地方。还有的从这条街上搬到另一条街上,过了没有多久再从另一条街上搬回来。好像他们搬来搬去也总搬不到一个适当的地方。
马伯乐站在街上一看,他说:
“你们搬来搬去地乱搬一阵,你们总舍不得离开这上海。看着吧,有一天日本人打到租界上来,我看到那时候你们可怎么办!到那时候,你们又要手足无措你们又要号陶大叫,你们又要发疯地乱跑。可是跑了半天,你们是万万跑不出去的,你们将要妻离子散地死在日本人的刀枪下边。你们这些愚人,你们万事没有个准备,我看到那时候你们可怎么办?”
马伯乐不但看见别人到那时候可怎么办,就连他自己现在也是正没有办法的时候。
马伯乐想:
“太太说是去西安,说不定这也是假话,怕是她哪里也不去,而仍是要回青岛的吧!不然她带来的钱怎么不拿出来?就是不拿出来,怎么连个数目也不说!她到底是带来钱没有呢?难道说她并没有带钱吗?”
马伯乐越想越有点危险:
“难道一个太太和三个孩子,今后都让我养活着她们吗?
马伯乐一想到这里觉得很恐怖:
“这可办不到,这可办不到。”
若打算让他养活她们,那是绝对办不到的事情。世界上不会有的事情,万万不可能的事情,一点可能性也没有的事情,马伯乐自己是绝对做不到的。
马伯乐在街上徘徊着,越徘徊越觉得不好。让事情这样拖延下去是不好的,是不能再拖的了。他走回旅馆里,他想一上楼,直接了当地就和太太说:
“你到底是带来了多少钱,把钱拿出来,我们立刻规划一下,该走就走吧,上海是不好多住的。”
可是当他一走进房间去,太太那冷森森的脸色,使他一看了就觉得不大好。他想要说的话,几次来到嘴边上都没敢说。马伯乐在地板上绕着圈,绕了三四个圈,到底也没敢说。
第5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