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孟家一班人,吃了午饭,依先往徐大河头下了船,撑到岳坟湖口住了。男男女女一班儿,走到岳王殿上,朝王施礼。前殿穿到后殿,东廊绕过西廊,出了环洞门,又至坟园里。看了尽忠报国四大字,分尸桧树两边开。又到坟前,看那生铁铸成的秦桧,长舌妻跪在地。又往饲堂内看鳌山走马灯。出了伺外,涂徐的步下船来,重新出了跨红桥,傍着苏堤缓缓而行。说不尽游人似蚁,车马如云,穿红着绿,觅柳寻花,十分有趣。正是:
娇红掩映,嫩绿交加。如西子之浓妆,似张郎之年少。两边笑脸,总是媚人。数尺柔枝,已堪藏鸟。步步怜香不去,时时带月来看。院落深沉,闭平阳之舞杖。楼台彩画,宴少室之仙妹。而净不染尘,恍疑出俗。暖风迟日,若税子之精神。娇鸟游蜂,似留秒之欢笑。巧思引来吹笛,曼声闻是踏歌。固知白昼易消,惟肯坐闲半日。青春最好,决胜千金来降。人意忽逢马上,坠钗去恋香魂。更就花间秉烛,若待世吉无事。难应夏复为春,扑蝶多情。绿树更听黄鸟啭、看花不语;白头非是翠娥怜。
游之不已,难舍难去。那夕阳西下,眉月东生,未免归家。须臾到了昭庆寺前。这月华母亲张氏,要同女儿回家去住,与女婿说了。王有道说:“去耍了几日,便回来是了。”王有道进了钱塘门,独自归家。孟家一班,竟由松木场到了家。
这孟月华在父母家,生生快活,住了十余日,不觉三月十五了。天气闷热起来,他便想丈夫在家热闷,单衣在家箱中,钥匙又在我处,恐怕要穿,一时焦燥起来,未免怨畅着我。忙与母亲言着此事,急欲回家。留他不住,张氏说:“你既要回,侍我着人叫轿子,抬你回去。”那里这般样说,心下舍他不得,非他不去唤人,故意把家人小使呼唤出去,一个也不在家。指望留他再住一日,那月华等得好不烦耐,走进走出,心火不安。他家门口,是个船坞,只见空船回到北关门去的尽多。月华心里想道:“我便船里回去,到得门头,天色已将晚矣。我到家中,进城不过一箭之路。悄悄走到家里,有何难事。哪里定要轿抬。”主意定了,自己走出门首,叫了一只空船,计他五十文船钱,进内与母亲说了。张氏要留,再三要去,此日父亲又不在家,又无人送,月华只取钥匙带在身边,衣箱留在娘处,明日拿来便了。张氏只得送了女儿出门,只见船中早有两个女人坐在里面,他要钱塘门去的,顺路搭船。月华见是女人,只得容他在内,别了母亲开船来了。
那新河塘两岸景致,且是好看,他与那两个女人说些话儿,那船已过了圣堂隘,只见天上乌云四起,将有雨意。看看乌将起来,把船急急就撑,那雨已是撮得着的了。月华见天色沉重得紧,船已将到桥边,月华想道:“船已到了,此时天色未晚,路上遇着亲戚,体面何存。倘然路上着雨,一发不好意思,算来这雨已在头上的了。此花园门首,尽好避雨。待他落过一阵,料然晴的。想来天黑些也无碍于事。”便交了船钱,别了妇女,竟上岸走至里边,花园门首坐下。
那花园还未造定的,里边都是木置假山,恐被人窃取封锁的。门外有一间亭子,以便行人居住,也未有门。他走在亭子之下一看,甚是洁净,地下铺的都是石板。便在阶沿坐着。只听得一声响,那雨来得好大,扑面吹来,月华把前窗子闭上,好生害怕。事有凑巧,只见一个年少的书生,也因雨大,一径跑将进来躲避。原把袖子遮着头的,一进亭子放下手来,见了,两下各吃一惊。急欲退出,那雨倾盆一般,进退两难,只得施了一礼道:“娘子亦是避雨的么?”月华答曰:“便是。”那人姓柳名生春,乃仁和县学秀才,年已二十四岁了,虽然进学,然而学业浅薄,自料不能期望,是日因往湖市探亲,见天有雨色,急赶来。见雨已大,不能走得上前,见人家有一亭子,一直跑了进来。见有女人在此,心下不安,无可奈何,只得在阶沿上坐下。此时两个人双双坐着,好似土地和夫人,等人祭祀的一般,也觉好笑。
孟月华见天色黑下来了,那雨一阵阵越大得紧,至于风雷闪电,霹雳交加,十分怕人,懊恼之极。早知依了母亲,明日回来也罢。如今家下又没人知,怎生是好?又恐雨再不住,闭了城门,如之奈何。又想到,“这个避雨的人,倘怀着不良之心,一下里用起强来,喊叫也没人知道,怎脱得身。”又想道:“他是柳下惠转身,就可保全我了。”心中只是生疑。又想着拾黄金于道途,逢佳人于幽室,焉有不起心的道理。此时心里就像是打鼓的一般念念不住。道罢,或者前世与他有一宿之缘,也索完他罢了。只是不可与他说出真实姓名便是。等那雨住越发大了,十二分着急,没奈何稳着心儿坐着。那柳生春把自己道袍脱下,铺在石板上坐着,便问:“娘子府上住在那里?”月华见他问及,心下道:“此人举意了。”故意说:“在城里,远得紧哩。”生春道:“城门再停一会将闭了,怎生是好?月华道:“便是。”
那雨渐渐的小了,一时云开见月。生春把窗子开了,雪亮起来,就听得河口有人走过。口中道:“又是走得快,略迟一步,也被关在城里了。”月华与生春俱听得的,道:“怎么好。”月华道:“再早晴一刻,也好进城,如今没奈何,只得捱到开门,方好进去。”柳生春心下怎不起意,他看过《太上感应篇》的,奸人妻女第一种恶,什么要紧,为贪一时之乐,坏了平生心术,便按住了。往亭子外一看,地下虽湿,也好走得。他竟走至河口小解,又想这妇人必然也要解手,我且走到前边桥上,略坐一坐,待他好着方便。月华见他走了出去,果然十分要解,东张西望,走出亭子,就到地上,喷将出来。有一首词儿,单为就地小遗景像曰:
缘杨深锁谁家院,佳人急走行方便。揭起绮罗裙,露出花心现。冲破绿苔痕,灌地珍珠溅。管不得墙儿外,马儿上人窥见。
解完了,立将起来,自觉松爽了许多。又进内靠着南窗愁怨,想道:“这人不见到来,想是去了。见衣服在地,想他必然要来,若得他至诚到底方好。”只见那人踱将进来道:“娘子,好了,地下已花乾,到开城之时,竞好走了。方才桥边豆腐店内起来磨豆,我叩门进去,与他十文钱,浼他家烧了两碗茶,我已偏用了。小娘子可用了这一杯。”月华谢之不已,生春放在阶沿上。月华取来吃了,把碗仍放在地下。生春取了,拿去还他。月华自言自语:“好一个至诚人,又这般用情,好生感念。”,去了一会,叫道:“小娘子,城门开了,陪你进城去罢。”月华应了一声,生春取了衣服,穿着好了,“请小娘子先行,小生在后奉陪。”竟像《拜月亭旷野奇逢》光景。
二人进了城门,月华道:“先生高居何地?”答曰:“登云桥边。娘子尊居在于何所?”答曰:“一亩田头。”生春道:“既然,待小生奉陪到门首便了。”月华道:“恐不是路,不敢劳。”柳生道:“不妨,娘子夜间单身行走,忽然而去,也不放心。”二人过了仓桥,不觉已到门首。月华道:“这边是也。”连忙叩门,似有人答应一般。生春道:“小娘子告别了。”月华道:“先生且住,待开了门,请到舍下奉茶。”生春道:“不劳了。”一竟走了去。
第71章 王有道疑心弃妻子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