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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一宵缘约赴两情人2

天明惊动地方邻里,恰好在客店门首。鸨儿闻知,具状赴告。府主差人将陈百户、客店主人吕小山一齐拿到府上问:“尔为朝廷命臣,饮酒宿娼,律有所禁。那店中有几人与你争妒,委是何人打死?”陈龙道:“并不曾接他店中来。也不与人争妒,不知何故打死在门首。”府主道:“天下百户也多,你不过在此经过,怎么鸨儿就知你是百户?”陈龙道:“只因久闻秀英之名,日间曾闯其门是实,并不曾接他来。”府主道:“是了,你既闻知他名,也蓄心已久,岂肯白放了他。”鸨儿向前又道:“他朝晨进我家门念念不舍,到午后去的。”府主疑心道:“他去了,可曾又来?”鸨儿道:“他去了,着一小使,送二两银子,还在此。”府主道:一银子在此,还要抵赖。”陈龙道:”银子是我送的。你女儿还是步来的,轿来的,谁送来的?”府主道:“你女儿怎生去的?”鸨儿道:“因接他二两银子,恐怕失约,门首雇一乘遇路轿儿抬去的。”百户道:“明明见鬼了。”店主吕小山禀道:“客店里人甚是嘈杂、店外尚有十余人同宿,岂无一人看见,况陈百户送他银子要嫖他,是点爱念之心,怎忍又打死了他,其中还有缘故。”府主间鸨儿道:“那轿夫可认得的么?”鸨儿道:“是过路的,其实不知。”府主疑心,把百户责了二十板收监,遂成疑狱。
过了两月,巡按苏院出巡柳州,提起这件公案来审,不期瞌睡起来,吩咐带起,便退私衙安息。睡至五更,得其一梦,到一寺中,见壁上贴着八个字:
一目了然,何苦相思。
苏院醒来,恰是一梦。想道:“昨日正问陈百户这件疑狱,瞌睡起来,为何做此一梦!道一目了然,何苦相思,明明是实情了。”次日,将陈龙带出,遂判道:“百户不合宿娼,又不合妒杀,拟成死罪。”百户有口难分,只得守死而已。苏院巡历事情已完,将要发牌,外府有一个同年王进士来拜,相见叙礼已毕,忙问寓所,云暂寓明通寺了然房内。苏院听见了然二字,心下怀疑起来。同年别去,随即打轿往明通寺回拜。就置酒明通寺大殿上等候。苏院轿过,见西廊壁上题两行字,看道:
但愿生从极乐国,免教今夜苦相思。
见了吃着一惊,心下沉吟半晌道:“僧名了然,莫非李秀英之死,是了然打死的么。”到了房头,王进士出迎,分宾主坐下。适了然进来,苏院见了间道:“和尚什么名字?”王进士道:“这僧家便是了然,素有戒行,吟得好诗。”苏院听得吟得好诗,便道:“西廊壁上之诗,可是你做的么?”了然叩头叫声不敢。苏院假意道:“原来是个诗僧,倒失敬了。明日相请敝衙一谈,”了然道:“不敢。”门子禀道:“酒席已完,请二位老爷赴席。”苏院同了王进士,走到殿上。两房奏乐,送了上席,呈过戏文,王进士道:“成本的不过内中几出有趣,倒不若拣几出杂剧一演可好?”苏院道:“绝好。”王进士遂择了几出苏东坡游赤壁的故事,一来取苏字与苏院姓同,二来取佛印禅师与东坡共乐,欲要了然明日到苏院衙中去,好生看待之意,须臾演了一番,完了,副未复把戏目与王进士拣,王进士逊道:“这番该年兄拣了。”苏院取过一看,拣了那《翠屏山》内海阁黎奸潘巧云的故事,与王进士拣的大不相合。天色傍晚,酒席人散,送苏院上轿,苏院又逊王年兄先归寓所。两下不题。
次日,王进士着人将谢酒帖送到当堂。苏院道:“你家爷几时起请?”家人禀道:“明日准行。”苏院道:“明日当面送。”家人应了一声去了。苏院想道:“今日若拿了然,王年兄必然要讲分上,且待他去后拿他。”次日面送,王进士下船,回到衙中,又想道:“若就去拿,这些和尚惯会钻营,且待王年兄去远些也不妨。”又想道:“若去一拿,恐公人露风,被他走了,如何是好,不免着承差下个请帖,骗他到此,万无一失。”
过了两日,取一个友生帖儿,着承差去明通寺西首了然房,请了然师父一会。承差领命,竟往寺中,见了梵空云:“按院苏爷有帖在此,请了然师父一谈。”了然听得,连忙相迎,慌忙治酒管待院差。自己换了偏衫僧帽,上下光鲜打扮,同了承差,竟到按院,传鼓升堂。苏爷坐在上面,了然朝上跪下,苏院不理。了然见他没有礼貌,心下有些着忙起来。苏院问道:“李秀英在此告你。”了然慌道:“小僧不晓得什么李秀英。”苏院道:“不用刑法,你不肯招。”叫左右“与我夹起来!”两边答应如雷,把了然去了鞋袜,夹将起来。那了然杀猪的一般叫将起来道:“屈情!爷爷,没有此事。”苏院见他不招,又敲上一百,抵死相赖。苏院想道:“莫非屈了他。”分付带往县中稽候,过日再审。退入衙,私想道:“明明一目了然,何若相思八个字,已是真了,况寺壁这一联无疑了,怎生抵死不招。”
想了半夜方睡。只见过了两日,那徒弟梵空写了一纸保状,来保了然。苏院想了一会,道:“如此如此,便知分晓。”便道:“梵空,本不该准你保状。看你僧人是三宝分上,准了你保。明日早间去取,今日你可先回。”梵空叩头道:“愿爷爷万代公候。”去了。
苏院随着健步去唤李秀英鸨儿来,健步应了一声,飞跑到李家,叫了鸨儿就走,竟到堂上跪下。苏院屏退左右,唤鸨儿跪在面前道:“你可想院中妓女有似李秀英模样的可有么?”鸨儿禀道:“有一个云奴,与女孩儿面貌身体一般无二。”苏院道:“今晚可着他扮做秀英鬼魂伏于明通寺外,待了然走过,一把扯住,叫道:“了然还我命来。”看他回何言语。他若有吐露,我着人登时拿了,人命事大,小心不可漏泄,如违重究。”鸨儿叩头道:“不敢有违。”出了衙门,竟到家下,与云奴说出此事,如此如此,云奴领意,妆扮停当,只等天晚,做弄狗秃。
苏院见天晚了,差两个健步,扯一技签去县牢里,取出了然,押到寺,交与健步说明云奴之事,果是即可带来回话。那健步答应道:“小人俱理会得。”出了衙门,到得县前,黄昏时候传梆进县衙,说知要取了然。知县叫提牢吏分付,登时把了然取出,交付与院差。了然道:“公差阿爹,不知老爷此时取我何事?”健步道:“你徒弟梵空日间到院下保状,老爷怜你是佛门弟子,故此准了他的,待差我二人押你到寺,差使酒饭一些未有,还是怎的?”了然道:“蒙二位扶持,一到敝寺,自然奉谢,决不少的。”健步道:“将二更了,快来走。我们肚中肌了,天上虽然有月,又是云笼的,况有数里远。”一边说,上到了陈百户门首过,了然心下胆寒,又走上几步,只见照头一个沙泥撒来,了然吃一大惊。两差人故意慌道:“不好了,这砂泥是鬼撒的,怎生是好。”又听得鬼哭之声渐近,三个慌将起来,了然道:“不如回到饭店中歇了,明早到敝寺内去罢。”承差上待回言,只见黑暗里一个披发妇人,一把扯注了然骂道:“好狠心秃子,我秀英有何负你,把我打死了。我在阎王面前,已告准了,今有差人在此拿你,快快同我去见阴司大王。”了然发寒起来,战得声也做不得。两公人假作怕的形状,俱已前后避开。须臾,了然叫:“姐姐,实是我负你的。你放舍慈悲,我做道场超度你。”云奴道:“你这样毒秃,料没甚至诚,道场追荐着我,只是我同你去。”了然道:“姐姐,我与你情已不薄,岂无一念之恩,亏你不得。”云奴道:“我有什么不好,便将我打死?”了然道:“那时只因你要到陈百户处宿歇,一时醋恨起来,打得一下,谁想就死了。”院差、鸨儿人等、俱听见说出情由,遂上前一把扭住,取铁索锁了。依先捉到察院门首而来,恰正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