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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送贾阁老出汝州
据此诗,贾出汝州在乾元元年之春。考《肃宗本纪》:九节度师溃,刺史贾至奔于襄邓,在次年三月,与此诗前后相合。本传以为出蒲州,史氏误书耳。《旧唐书》;舍人年深者,谓之阁老。《唐志》:汝州临汝郡,属河南道,本伊州,贞观八年更名。汝州,今属河南南阳府。
西掖梧桐树①,空留一院阴。艰难归故里②,去住损春心③。宫殿青门隔④,云山紫逻深⑤。人生五马贵⑥,莫受二毛侵⑦
(上四贾出汝州,下言别后交情。掖梧空留,贾已出院矣,艰难,言中途跋涉。去住,谓彼此踪迹,青门隔,去者不见长安。紫逻深,住者不见汝州也。【张远注】人生得为刺史,亦不贱矣,莫以一麾出守,感愤而生二毛,此作慰词。)
①《初学记》:“中书省在右,因谓中书为右曹,又称西掖。”《杜臆》:“起语从召公甘棠脱来,起得俊拔。”《诗》:“于彼梧桐。”②《楚辞》:“怀恨兮艰难。”《淮南王篇》:“还故乡,入故里。”黄曰:贾至,河南洛阳人,汝州与河南为邻,故曰故里。③《楚辞》:“目极千里兮伤春心。”④《后汉·顺帝纪》:“修饰宫殿。”《前汉书注》:“霸城门,民间所谓青门也。”⑤蔡琰《胡笳》:“云山万重兮归路遐。”《九域志》:“汝州梁县有紫逻山。”⑥《潘子真诗话》:《礼》:天子六马,左右骖。三公九卿驷马。右騑。汉制:九卿则中二千石亦右骖。太守驷马而已,其有加秩中二千石,乃右骖。故以五马为太守美称。《汉官仪》:太守四马,行部加一马,故称五马。宋人《五色线集》:北齐柳元伯,五子同时领郡,时五马参差于庭,故时人呼太守为五马。⑦二毛,注见五卷。钱谦益曰:贾至本传不载出守之故,杜有《别贾严二阁老》及《寄岳州两阁老》诗,知其为房琯党也与。武尚未贬,而先出至者,以普安郡制置天下之诏,至实当制,故先去之也。岳州之谪,亦本子此。公诗有艰难、去住之句,情见乎辞矣。
黄生曰:起语醇深雅健,兴体之妙,无出其右,三唐之绝唱也。又曰:起处用《卷阿》诗意,而无其迹。
送翰林张司马南海勒碑
【鹤注】《唐志》:翰林无司马。玄宗置翰林院,延文章之士,下至艺能伎术之流,皆待诏于此。今曰勒碑,或是镌工之精者。姜氏曰:《新唐书·吕向传》:“向进左补阙,帝自为文,勒石西岳,诏向为镌勒使。”此虽权设,亦以士人为之。鹤谓或待诏镌刻之流,若是杂流,公不须作诗推重矣。《唐书》:“广州南海郡,属岭南道。”
冠冕通南极①,文章落上台②。诏从三殿去③,碑到百蛮开④。野馆穠花发⑤,春帆细雨来⑥。不知沧海使,天遣几时回⑦。
(上四张赴南海,下四送张之意。上写气象巍峨,下摹情景婉至。冠冕,指翰林。文章,指碑词。三殿去,承上台。百蛮开,承南极。诏是遣官之命,开是勒文于石。穠花细雨,去时春景。沧海使回,来日程期。《杜臆》:出使本有程限,但沧海易阻风涛,须俟天时之顺。天遣二字,非公不能下。)
①《风俗通》:“黄帝始制冠冕,垂衣裳。”王融诗:“迹殊冠冕客。”《江赋》:“竭南极,穷东荒。”【原注】“相国制文。”②魏文帝云:“文章经国之大业。”《晋·天文志》:“三台六星,西近文昌二星早上台,为司命。次二星中台,为司中。东二星曰下台,为司禄。”③《两京新记》:“大明宫有麟德殿,在仙居殿西北。”此殿三面,故以三殿为名。白乐天诗“三殿角头宵直入”,是也。④《诗》:“因时百蛮。”《汉书·陈汤传》:“威振百蛮,武畅四海。”《记》:南方曰蛮。⑤谢惠连诗:“饮饯野亭馆。”《诗》:“何彼穠矣,棠棣之华。”毛苌曰:“穠,犹戎戎也。”⑥《拾遗记》:魏文帝迎薛灵芸行者歌:“清风细雨杂香来。”⑦【黄生注】结语暗用张骞事,既同姓,又出使,且往海上,用事精切,旧无注及者。此诗,前四说得庄重,下半自须出之风秀。先有讥“野馆浓花发”,谓似题酒馆。“春帆细雨来”,谓似赠贾客。此后人卧以俗见谈诗,未许妄评作者。
王嗣奭曰;野馆穠花,极堪玩赏。春帆细雨,又觉凄凉。长途情景,在处有之,妙在描写深细。
曲江陪郑八丈南史饮
雀啄江头黄柳花①,鵁鶄鸂鶒满晴沙②。自知白发非春事③。且尽芳搏恋物华④。近侍即今难浪迹⑤,此身那得更无家⑥。丈人才力犹强健⑦,岂傍青门学种瓜⑧。
(首二叙景,三四陪郑,五六自叙,七八勉郑。春事物华,即指江头花鸟。白发自怜,清樽聊遣,公盖对境而兴阑矣。官居近侍,既难浮沉浪迹,回念此身,更无家计可资。见尸位不可,去官不能,进退两难也。郑丈必有归隐之语。故称其才力犹强,不当学邵平之种瓜。《杜臆》:此诗起最有力,一气转下。势若连环,若他人必用力实联矣。朱注“那得更无家”,即“笑为妻子累”意,时已有去官之志。二句仍属慨叹语。)
①【顾注】柳始生嫩蕊,其色黄,故曰黄柳。未叶而先花,故雀啄之。②《通鉴》:玄宗初年,遣宦者诣江南,取鵁鶄、鸂鶒等置苑中。申涵光曰,两句三用鸟名,顿挫有致。③陶潜诗:“白发被两鬓。”王勃诗:“春事一朝归。”欧阳公诗:“青春固非老者事。”本杜。④《晋·隐逸传》:“刘、毕芳樽之友。”阳缙诗:“青门小苑物华新。”吴注:梁柳恽诗:“离念已郁陶,物华复如此。”⑤许善心诗:“夕拜参近侍,朝恩滥弘奖。”戴逵《栖林赋》:“浪迹颖滨,栖景箕岑。”⑥《诗》:“乐子之无家。”⑦王充《论衡》:“才力不相如。”陆云书:“永曜素自强健。”⑧《三辅黄图》:“长安霸城门,其色青,故曰青门。秦东陵侯邵平隐居于此,种瓜五色。”
曲江二首
【张綖注】二诗以仕不得志,有感于暮春而作。
一片花飞减却春①,风飘万点正愁人②。且看欲尽花经眼,莫厌伤多酒入唇③。江上小堂巢翡翠④,苑边高家卧麒麟⑤。细推物理须行乐⑥,何用浮名绊此身⑦。
(首章,有及时行乐之意。上四曲江景事,下四曲江感怀。一片花飞,至于万点欲尽,此触目之堪愁者,故思借酒以遣之。且见堂空无主,任飞鸟之栖巢;家废不修,致石麟之僵卧。物理变迁如此,尤须借花酒以行乐,何必恋恋干浮名哉。公殆将解职而有慨欤?)
①《
杜臆》:飞一片而春色减,语奇而意深。欲尽、伤多一联,句法亦新奇。何逊诗:“花飞落枕前。”②《楚辞》:“羌愈思兮愁人。”③伤多,伤于酒也。④梁元帝诗:“燕姬戏小堂。”庾信诗:“裴翠本微物,知爱巢高堂。”⑤苑,指芙蓉苑,在曲江西南。《汉书·外戚传》:“丁姬冢高。”张说诗:“邺傍高冢多贵臣。”《西京杂记》:五柞宫西青梧观前,有三梧桐树,足下有石麒麟二枚,云是始皇墓物。庾信碑文:“刺史贾逵之碑,既生金粟;将军卫青之墓,方留石麟。”⑥《淮南子》:“耳目之察,不足以分物理。”杨恽书:“人生行乐耳,须富贵何时。”⑦谢灵运诗:“拙讷谢浮名。”《杜臆》:名乃名位之名,官居拾遗而不能尽职,特浮名耳。落句乃慨叹无聊语,申氏谓似村学究声口,过矣。
其二
朝回日日典春衣①,每日江头尽醉归②。酒债寻常行处有③,人生七十古来稀④。穿花峡蝶深深见⑤,点水蜻蜒款款飞⑥。传语风光共流转⑦,暂时相赏莫相违⑧。
(次章,乃乘春玩物之意。上四曲江酒兴,下四曲江春景。典衣醉酒,官贫而兴豪。酒债多有,故至典衣。七十者稀,故须尽醉。二句分应。花蝶水蜒,景物堪恋,并欲暂借风光,以助一时之玩赏。盖风光和畅则可赏,一遭阴雨则相违矣。共字,对花蝶等言。)
①朝回典衣,贫也。典现在春衣,贫甚矣,且日日典衣,贫益甚矣。北齐斛斯丰乐歌:“日日饮酒醉。”王融诗:“思泪点春衣。”②《诗》:“醉言归。”③孔融诗:“归家酒债多,门客粲成行。”旧注:孙权之叔济,嗜酒不治产业,尝曰:“寻常行坐处,欠人酒债,欲质此缊袍偿之。”考《吴志》初无此事。《韩非子》:“布帛寻常,庸人不释。铄金百镒,盗跖不搏。”《淮南子》:“寻常之谿,灌千顷之泽。”《贾谊传》:“彼寻常之污渎兮。”皆与数目相对。【鹤注】应劭曰:八尺曰寻,倍寻曰常,故对七十。然《江南逢李龟年》诗“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又未尝拘以数对矣。④【远注】人生百岁,七十者稀,本古谚语。⑤梁简文诗:“花留蚊蝶粉,竹翳蜻蜒珠。”《新序》:“独不见夫青蛉乎,六足四翼,蜚翔乎天地之间。”【顾注】点水,乃生子也。【邵注】“深深”摹其翩翻隐见,“款款”状其上下往来。《庄子》:“其息深深。”⑥《楚辞》:“宁悃悃款款。”司马迁云:“效其款款之愚。”《后汉书》“款段”马注:“款,缓也。”《韵略》:“款,徐也。”⑦《史记》:“庶人传语。”王洙谓是传语同舍郎,言风光难得而易失,欲其暂时相赏也。此另一说。阴铿诗:“风光今旦动。”王洙引冯少怜《春日》诗:“传语春光道,先归何处边。”今无考。⑧费昶诗,“红颜本暂时。”春花欲谢,急须行乐,而行乐须寻醉乡,但恐现在风光瞥眼易过,故又作留春之词。此两首中相承相应之意也。即就演义,作寄语于风光,从无情中看出有情,自见生趣。
叶梦得曰:“深深”字若无穿字,“款款”字若无点字,亦无以见其精微。然读之浑然,全似未尝用力,所以不碍气格超胜。使晚唐人为之,便涉“鱼跃练川抛玉尺,莺穿丝柳织金梭”矣。
王嗣奭曰:初不满此诗,国方多事,身为谏官,岂人臣行乐之时?然读其沉醉聊自遣一语,恍然悟此二诗,盖忧愤而托之行乐者。公虽授一官,而志不得展,直浮名耳,何用以引绊身哉。不如典衣沽酒,日游酒乡,以送此有限之年。时已暮春,至六月遂出为华州掾,其诗云“移官岂至尊”,知此时已有谮之者。二诗乃忧谗畏讥之作也。
公祖必简诗“绾雾青条弱,牵风紫蔓长”,此即水蒋牵风二句所自出也。又诗“寄语洛城风日道,明年春色倍还人”,此即传语春光二句所自出也。公尝云“诗是吾家事”,又云“法自儒家有”,信乎祖孙继起,诗学乃家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