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政治非空言理想所能为也。政治、法律皆施于人民,必与人民之性情、习俗相洽相宜……非可执欧美之成文,举而措之中国,而即见效也。岂徒不效,其性情、风俗不相宜者,且见害焉……夫骤食异国之食,于胃必不谐;易寝他人之床,于睡必不美;则其斤斤于变法,施之中国
,必不安矣。……今吾国一知半解之士,于欧美之立国根本茫然也,乃大声疾呼,曰一切法欧美;又操觚执简而为宪法、律令,曰法欧美。抄
某国之条文,则曰足为自由之保障矣;学某国之政俗,则曰足致国民之治安矣。若是则数留学生稍抄写各国宪法、法令、章程,而中国已治、
已安、已富、已强,无如皆为纸上之空文,而非政治之实事也。……蔽于异族之虚文,而束制全国之心思,曰:“是欧美之良法也,吾国不
能不学也,而中国可亡矣!/文艺,至末业也,然骤舍己之长而学人,犹不能至,且见恶焉,何况国家之大乎?何况能立数千年之国,能治万
里之土,能育四万万之民乎?民生其间,习与俱化,能易其面目,不能易其心灵也;能易其礼容,不能易其性质也。拗木使圆,制器使曲,犹
须之以时日,何况欲拗四万万之民乎?……然而欧美之美,不能得而受用,而中国数千年圣哲贤豪之美化,则已涤荡扫除而无所留……两化俱无,则为暴戾恣睢纵欲横行而已。
则长素亦主法制未能徒变,而当推本于民情风俗之与道德矣。又曰:
夫尊民意、民权者,不能直达而以代议名之,苟不能如瑞士之直议,何权之有?……故万数千人选一议员,号称代议,说已大谬。虽然
,若英国三万人选一议员,三万人者,亦如吾粤一巨乡耳……其有才贤,乡人略皆知之……既自民之耳目心思所自举,亦可谓之民举也。德、
法以十万人举一人,日本以十三万人举一人……彼宪政既久,选举既熟,或能知其人者,谓之民举焉,亦未尝不可。至于中国之大,人民之多
,今之选举法,以八十万人选一人。夫八十万人之多数,地兼数县,或则数府,壤隔千里,少亦数百里,吾国道路不通,山川绝限,人民无识
,交游未盛,选举不习,则八十万人之中,渺渺茫茫,既为大地选举例之所无,而曾谓八十万人者能知其人而举之,其人又能代达八十万人之
意乎?……徒资数万之暴民而已!……我国地等全欧,人民倍之,国与民相去至远,民意、民权不可得。而信欧美人之谬说,大声疾呼曰民意
、民权,我今质问四万万人:汝有何权?所选举者,谁为汝意?……今之国会……代金钱、代势力而议则有之矣,代民议则未之见也。今以师
法欧美之盛意,乃徒为代金钱、势力而议,以此诩为五千年所未有,夸为共和之新政。欲为欧美之妙法,乃敢于扫弃数千年圣哲所遗贻之教化
风俗、典章制度,而尽付此代金钱、势力者议之,举国仰之,亦举国攻之,开国会数月,一政不能议,其为是非得失,非吾所及知也。
是则并民权、民意之说而亦非之矣。又继而言政党,曰:
夫政党何为而有也?以宪法至公,许民之预闻政治也。而后集大众而成政党焉。英国之为政党三百年矣,然英人犹自以为未良,甚且以为
毒物焉。今吾宪法未成,而政党先出,于政治之本,已反因为果矣……未有政党之前,凡国之才贤,皆可以任政,既有政党之后,则虽有魁硕
,于政无与……而惟金钱、势力乃得。举少年夸奰之夫,乡里豪暴之士,语学问则为没字之碑,问阅历则为乳臭之子,但入为党人,即可上为
执政,中为议员,下为庶僚。既非博学之儒,亦尠道德之士。以此而望其任国济民,必无是理。且政党之为俗,贿赂相争,奸诈相倾,势胁相
劫,骂詈相攻,皆视为固然。贿赂成风而廉洁失,倾诈成风而正直失,蛮野成风而礼仪失,势胁成风而气节失,故政党之与圣教,几不相容。
此长素对于当时政制之见解也。其论礼俗,则曰:
今之礼仪,舍揖拜而握手免冠鞠躬矣。夫欧人握手,始于方战而言和,乃军容,非国容也。纽约一名医。曾语我执手不若中国对揖之为恭。又云:“凡遇大会,迎送者千数百人,一一握手,费时失事,又不若中国一环揖可了之。”美人方自欿而羡吾之礼,吾岂可舍而从之乎?日
本人相见,皆用其国俗鞠躬之礼而不握手,吾何为独去其国俗而媚人乎?无耻甚矣!免冠者,却至见楚子免胄而趋风是也。欧人之王侯,自十
八纪前千年间,皆擐铁甲胄,两目之间,数孔如豆,人不得见。乃至数龄之王子,亦甲胄蔽首,吾常怜彼小王子生遭乱世之不幸,若生中国,
冠裾从容,岂有此乎?故欲相见,非免胄不可,其后无胄者相见之际,亦复免冠,此尤以军容入国容也。……夫日人变欧法不握手,突厥变欧
服不免冠,日、突之变,皆有损益折衷。即印度之衣服行礼,亦不变焉。其全变欧礼免冠黑衣而握手无不师欧美人者,惟尼固乎?尼固,美洲
之黑人而为奴者,凡尼固不得入旅馆,不与美人并坐而食。今之学者所主持学欧美者,不过学尼固而已……且欧人废一切之拜跪者,欲专其
敬于天与教主耳,今吾国乃至不拜教主之孔子,而与教主鞠躬,则失欧人制礼之本矣……今日本人相见,长跪拜叩首无数,岂于日人所谓独立
不羁、自由自立者有损也?推求其故,以为凡中国之礼必去之,凡欧美之礼必师之云尔。呜呼!尔何无耻!
至此则长素又十分眷恋于种姓之见矣。
第9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