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道三篇,为其总枢,而浙东学术一文,则实斋自道其立说渊泉之所自也。
方法与门路实斋论学要旨,具如上述,而实斋自道其为学经历,颇有可与上述相证发者。其语多见于家书,文史通义外篇三实斋谓:
学问之门路吾于史学,盖有天授,自信发凡起例,多为后世开山。……至论学问文章,与一时通人全不相合。盖时人以补苴襞绩见长,考
订名物为务,小学音画为名;吾于数者皆非所长,而甚知爱重,咨于善者而取法之,不强其所不能,必欲自为着述,以趋时尚,此吾善自度也。时人不知其意而强为者,以谓舍此无以自立,故无论真伪是非,途径皆出于一。吾之所为,则举世所不为者也。如古文辞……前人尚有为者
;至于史学义例,校雠心法,则皆前人从未言及,亦未有可以标着之名。爱我如刘端临,见翁学士询吾学业究何门路,刘则答以不知……故吾
最为一时通人所弃置而弗道,而吾于心未尝有憾。且未尝不知诸通人所得亦自不易,不敢以时趋之中不无伪托,而并其真有得者亦忽之也。家书二又曰:
吾读古人文字,高明有余,沉潜不足。故于训诂考质,多所忽略,而神解精识,乃能窥及前人所未到处……犹记二十岁时,购得吴注庾开
府集,有春水望桃花句,吴注引月令章句云:“三月桃花水下。祖父实斋父抹去其注,而评于下曰:“望桃花于春水之中,神思何其绵邈!吾
彼时便觉有会,回视吴注,意味索然矣。自后观书,遂能别出意见,不为训诂牢笼。虽时有卤莽之弊,而古人大体,乃实有所窥。家书三又曰:
吾……二十岁以前,性绝騃滞,读书日不过三、二百言,犹不能久识。学为文字,虚字多不当理。廿一、二岁骎骎向长,纵览羣书,于经
训未见领会,而史部之书,乍接于目,便似夙所攻习然者,其中利病得失,随口能举,举而辄当。人皆谓吾得力史通,其实吾见史通已廿八岁
矣。廿三、四时所笔记……其识之卓绝,则有至今不能易者。……乃知吾之廿岁后与廿岁前不类出于一人,自是吾所独异……故吾近日教人用
功,不为高论异说,知人所具才质,不可一例限也。惟归其要于识趣,则自阅历之言,差觉信而有征。家书六此皆实斋之自道也。又曰:
人之才质,万变不同。已成之才,推其何以至是,因而思所效法,道亦近矣,然有不可据者。……观前辈自述生平得力,其自矜者,多故
为高深。……其有意主劝诱,而言之太易者,亦须分别观之。……有自讳初习之陋,而以后之所得,一似生知之者。……又有天姿之高,不尽
由于学力,而意之所主,自足成家,惟嫌天姿不足为训,遂举生平所得,强归功于所主之说,而不知其所以得者不在此也。家书六此言效法前辈得力之未尽可据也。又曰:
夫学贵专门,识须坚定,皆是卓然自立,不可稍有游移者也。至功力所施,须与精神意趣相为浃洽……昨年过镇江,访刘端临,自言颇用
力于制数,而未能有得,吾劝之以易意以求。夫用功不同,同期于道。学以致道,犹荷担以趋远程也,数休其力而屡易其肩,然后力有余而程
可致也。攻习之余,必静思以求其天倪,数休其力之谓也;求于制数,更端而究于文辞,反复而穷于义理,循环不已,终期有得,屡易其肩之
谓也……功力屡变无方,而学识坚定不易,亦犹行远路者,施折惟其所便,而所至之方,则未出门而先定者矣。家书四此言治业贵专门,而
亦须变换兴趣,多方探索也。此皆实斋指点为学门径方法极亲切处也。
校雠与着录实斋于文史通义外,别着校雠通义,议论与文史通义相发明。大意谓:
家法与流别家法不明,着作所以日下;部次不精,学术所以日散。校雠通义卷一第二之一古人着录,不徒为甲乙部次计。如徒甲乙部次计
,则一掌故令史足矣。……盖部次流别,申明大道,叙列九流百氏之学,使之绳贯珠联,无少缺逸,欲人即类求书,因书究学……叙列一家之
书,凡有涉此一家之学者,无不穷源至委,竟其流别,所谓着作之标准,群言之折衷也。校雠通义卷一第三之一校雠方法之最大且要者有二:
一曰互着,理有互通,书有两用者,皆兼收并载,不嫌重复,而于甲乙部次之下,加以互注,以便稽检是也。盖书之易淆者,非重复互注之法
,无以免后学之抵牾;书之相资者,非重复互注之法,无以究古人之源委。第三之四二曰别裁,于全书之内……得裁其篇章,补苴部次,别出门类,以辨着述源流。第四之一是也。
至其全书篇次……隶于本类,亦自两不相妨。盖权于宾主重轻之间,知其无庸互见者,而始有裁篇别出之法也。同上故校雠之用,可以评
骘古今学术源流,分别诸家体裁义例,其事即无异于着作。若未悉古今学术源流,不于离合异同之间深求其故……仅求甲乙部次,苟无违越而
已。此则可谓簿记守成法,而不可为校雠家议着作也。校雠通义卷二第十二之一实斋尝为周书昌作籍书目录序,亦发其意,谓:
书昌尝患学之不明,由于书之不备;书之不备,由于聚之无方……然羣书既萃,学者能自得师,尚矣。扩四部而通之,更为部次条别,申
明家学,使求书者,可即类以明学,由流而溯源,庶几通于大道之要,而有以刊落夫无实之文词,泛滥之记诵,则学术当而风俗成矣。斯则书
昌之有志而未逮,读其书者不可不知其义也。周书昌别传,刘刻遗书卷十八实斋文史通义议论,多为救挽当时经学家风尚而发,至其校雠通义
,一本古人政教不分、官师合一之旨,推原周礼,发明家学。与文史通义立论大体相通。抑其书亦似有感于当时清廷之修四库书而发者。四库
之议,始自朱筠,时实斋从游在皖,朱筠谨呈管见开馆校书折子,凡拟办法四条,而着录、校雠当并重,亦为其一,疑此奏实斋、二云诸人当
预闻。胡适实斋年谱已主此说,沈元泰章学诚传谓征书奏始自实斋,不及二云,未知其别有据否。沈传收碑传集补卷四十七。其后实斋力辨校
雠与着录之不同,若以其论史之体裁为例,则着录仅是记注,校雠乃属着作;着录可据成法,校雠须具特识。当时清廷既修四库,实斋之意,
欲就其着录再加辨章流别,勒成一家之业也。然其所标七略义例,与夫互着别裁之法,在当时颇少信者,则其时学风尚于征实,既不解实斋文史之旨,自不取其校雠之说尔。
第1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