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版文学> 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下)>第87章
此言剖辨汉儒今古文家法之无益时用也。按:治公羊通三统之说,固必求其制度,而尤有一更要义焉,则帝王非万世一姓,及其德衰,必
择贤禅让是也。此汉儒自董仲舒以下皆言之,极于王莽之代汉,亦自公羊通三统之义而来。长素盛尊公羊而力诋莽、歆,高谈改制而坚主保皇
,则义不条贯,非真能知汉儒公羊家精神也。鼎甫所辨亦不及此。
义理风俗为制度之本不可徒言变法干、嘉诸儒,以义理为大禁,今欲挽其流失,乃不求复义理之常,而徒侈言义理之变。将以吾圣贤经传
为平澹不足法,而必以其变者为新奇乎?有义理而后有制度……义理殊斯风俗殊,风俗殊斯制度殊,今不揣其本而漫云改制,制则改矣,将毋
义理亦与之俱改乎?……法之弊也,非立法之失,而行法者之失也。人心陷溺于功利,则凡行法者皆得借吾法以逞其私。而易一法,适增一弊。故治国之道,必以正人心、厚风俗为先,法制之明备,抑其次也。按:定制必先以精义,而行法尤待乎美俗;非精义则制不立,非美俗则法
不行。当时治公羊言改制者昧之,流弊迄于今兹。习俗相沿,莫不以改制变法为急,惟易复古为崇外耳。鼎甫之言,虽若平淡,实足为一时之
诤友也。民国肇建,百务更张,长素创为不忍杂志,持论多箴砭,乃与鼎甫之意转近。
言春秋不当混夷夏公羊三科,一曰张三世,二曰存三统,三曰异外内,内其国而外诸夏,内诸夏而外戎狄……而徒侈言张三世、通三统,
不思异外内之义,吾恐猖狂恣肆之言陷溺其心者既久,且将援儒入墨,用夷变夏,而不自知。呜呼!是亦不可以已乎!按:长素是时单提公羊
改制,尚未及礼运大同,故鼎甫得以此析之;及长素倡大同之说,则夷夏之防本属小康,不足道矣。然长素不忍诸论,仍转与朱合,不能自守旧见也。
此则言主公羊改制者,实为援儒入墨,用夷变夏,此尤道着康学症结所在。凡鼎甫所云云,陈义平实,援证明碻,可谓长素之诤友矣!
惜乎长素不之信,及鼎甫卒,长素为祭文,犹谓:
今学口说,三统大义,囊括四海,可扫霾曀。相契远虑,顿释宿滞,手出答问,属商疑异。
又自编年谱,谓:
既请我打破后壁言之,乃大悟。其与人言及见之书札,乃其门面语耳。此据赵丰田康氏年谱识者讥之,不啻方望溪之于李恕谷。鼎甫复长
孺第二书,谓:“凡事不可打通后壁,老、庄、释氏,皆打通后壁之书也。”若长素书打通后壁,不过如鼎甫所云援儒入墨,用夷变夏而已,
不过如谭复生仁学所谓冲决网罗,以改教而改制而已。其是非且勿论,要之决非鼎甫所能首肯,而长素云云,为诬其死友,则极显也。又按:
无邪堂答问尚多针时之见,可取与康书并观者,如论气节,谓:
气节,遇事乃见,平日只有集义养气之功,无所为气节也。高谈气节者,不甚可信……在己只见义理之当言当为,初无气节之见存,人之
闻其风者,乃称之曰气节。气节者,人所加之名,非己可以袭取也。袭取焉,即气易馁,而节不固矣。气之所以能不馁者,以其于义理确有所
见,言之而犁然有当人心,行之而灼然不惑于利害……若激于一时,而非裕于平日,乃意气也,非气节也。诩诩然以此自矜,乃客气也,尤非
气节也。意气有时或可成事,客气则无不偾事。
又论清议名节云:
士人立身,首重名节;名节者,清议之所从出也……然清议、名节之立,尤在乎厚风俗……梨洲但知清议出于学校,不知横议之亦出于学
校也。但知陈东、欧阳澈之为太学生,不知为贾似道颂功德者亦太学生也。学校之习一坏,则变乱是非之说,多出乎其中。
此又可与长兴学记特励气节与提倡晚明之意互观者也。
康氏之大同书梁氏清代学术概论,序列长素三着:一曰新学伪经考,二曰孔子改制考,三曰大同书。谓:“若以新学伪经考比飓风,则后二书其火山大
喷火也,其大地震也。”又谓:“伪经考、改制考皆有为整理旧学之作,其自身创作则大同书也。”梁氏又谓:“大同书全书凡数十万言。有
为虽着此书,然秘不示人。其弟子最初得读此书者,惟陈千秋、梁启超。启超屡请印布,久不许,卒乃印诸不忍杂志中,仅三之一,杂志停版
,竟不继印。”按:大同书属稿虽早,成书尚迟,有辨详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