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当时师弟子长兴讲学之精神也。长素亦自言之,曰:
顾亭林鉴晚明讲学之弊,乃曰:“今日只当着书,不当讲学。”……后进沿流,以讲学为大戒。江藩谓刘台拱言义理而不讲学,所以可取
,其悖谬如此。近世着书,猎奇炫博,于人心世道,绝无所关。戴震死时,乃曰:“至此平日所读之书,皆不能记,方知义理之学可以养心。
段玉裁曰:“今日气节坏,政事芜,皆由不讲学之过。此与王衍之悔清谈无异。故国朝读书之博,风俗之坏,亭林为功之首,亦罪之魁也。
今与二三子剪除荆棘,变易陋习,昌言追孔子讲学之旧。
时长素之意,固已欲判然划一境界,以自别于亭林以来清儒博雅之学矣。其所谓孔子讲学之旧者,大意谓:
天下道术至众,以孔子为折衷。孔子言论至多,以论语为可尊。论语之义理至广,以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四言为至该。按:
长素此时,尚未专以礼运、公羊说孔教,故仍尊论语,与以后见解不同。逮既取公羊,则不得不舍论语。刘逢禄述何、戴望论语注,早已走上绝路,长素亦无从再进也。
因举四言为纲,分注条目如下:
志于道,四目:
一曰格物。言为学之始,首在扞格外物。乐记:“好恶无节于内,知诱于外,不能反躬,天理灭矣。夫物之感人无穷,而人之好恶无节,
则是物至而人化物也。人化物也者,灭天理而穷人欲也。”孟子曰:“先立其大者,则其小者不能夺。”不为物所引夺,非扞格外物而何?
二曰厉节。后汉、晚明之儒,皆以气节自厉。劲挺有立,刚毅近仁,卑污柔懦,终难振起。按:此说后亦不取,谓东汉虽美,未足尽孔子之道。
三曰辨惑。大道以多歧而亡,学术以小辨而惑。近世声音、训诂之学,则所谓小言破道,足收小学之益,决不能冒大道之传,则辨之不足辨也。
四曰慎独。刘蕺山标为宗旨,以救王学末流。按:格物、慎独皆宋学语,长素此后亦不取,谓孔子决不若宋人之拘且隘。
凡此所列,主人生实行,不主训诂考订,与干、嘉以来风尚绝异。宋儒理欲之辨,为戴东原所极诋,今则以存天理,去人欲训格物,奉为
入学之首义焉。因字义明经训,为惠、戴所盛唱,今则谓其决不能冒大道之传焉。曰厉节、慎独,则求返之晚明东林、蕺山,亦干、嘉诸儒所绝口不道也。
据于德,四目:
一曰主静出倪。
二曰养心不动。
三曰变化气质。
四曰检摄威仪。
依于仁,四目:
一曰敦行孝弟。
二曰崇尚任恤。
三曰广宣教惠。
四曰同体饥溺。
游于艺,四目:
一曰义理之学。原于孔子,析于宋贤。今但推本于孔子。
二曰经世之学。经世之学,令今可行,务通变宜民。
三曰考据之学。碎义逃难,便辞巧说,则博而寡要,劳而鲜功,贤者识其大,是在高识之士。
四曰词章之学。
学与时异,周人有六艺之学为公学,有专官之学为私学,皆经世之学也。汉人皆经学,六朝、隋、唐人多词学,宋、明人多义理学,国朝人多考据学,要不出此四者。
此分四学,较之戴东原、姚惜抱,多经世一项;此远起道、咸以来,近如朱一新诸人皆然。又以义理归宋,考据归清儒,皆其卓然异于干、嘉者。又曰:
孔子之学,有义理,有经世。宋学本于论语,而小戴之大学、中庸及孟子佐之。朱子为之嫡嗣,凡宋、明以来之学,皆其所统;宋、元、
明及国朝学案,其众子孙也。多于义理者也。汉学则本于春秋之公羊、谷梁,而小戴之王制及荀子辅之。而以董仲舒为公羊嫡嗣,刘向为谷梁
嫡嗣,凡汉学皆其所统;史记、两汉君臣政议,其支派也。近于经世者也……夫义理即德行也,经世即政事也。言语、文学亦发明二者。按:
此亦长素初见,后乃专就公羊一路,谓论语非孔教正统矣。又此处所举尚不及礼运,知以春秋三世会通礼运讲大同,尚是后事。
庄生曰:“春秋经世,先王之志。”故孔子经世之学,在于春秋……凡两汉四百年政事、学术皆法焉。非如近世言经学者,仅为士人口耳
简毕之用,朝廷之施行,概乎不相闻也。……今与二三子,通汉、宋之故,而一归于孔子,譬犹导水自江、河,则南北条皆可正。
是谓汉、宋经世义理,分得孔门四科之旨,而清儒经学,实不得谓汉学。孔门四科之教,陈东塾已言之,然东塾不轻言经世,又以郑、朱
并举,不数西汉,仍不脱干、嘉诸儒牢笼,故不免以劝人读注疏终。
第7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