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其学思录要旨,真所谓基址颇大,田地颇宽矣。此等气象,与东吴惠氏之专言汉学者不同;与高邮王氏之专事训诂者亦不同;与休宁戴
氏之别辟新说以求推倒前人如孟子字义疏证之所为者又不同;与当时经学家之各为经籍作新注疏,句句而求,字字而解,而陷于屑碎不务得其
大意者复不同;与同时及其后起之所谓公羊今文学派,专讲孔子微言大义,而发为非常可怪之奇义者更不同。而读东塾之书者,皆确然认其为
一经师,终不得摈而不预之经学家之列也。凡东塾所欲提倡之新学风,大率如是,是其用心至苦,而成就亦至卓矣。今要而论之:其言学问偏
主读书,议论似不如颜习斋;言读书惟重经籍,识解似不如章实斋;治经籍一依注疏,谓宋儒义理特如汉、唐注疏之笺,其说更可商。观其读
书记所得至明通,至坚实,而仍无以出当时经学家之范围,以视颜、章诸人,户牖一新,以豁人明照于天地之别一方者,固稍逊矣,然其砭流
俗,挽风气,防弊杜渐之意,则与二家皆近,而于实斋为尤似。今日者,学风之坏,有甚于东塾之当年。士情之懒且躁,不肯读一部书,而好
以胜古人,东塾忧之,所谓足以乱天下者,方复见于今日。安所得东塾其人者,以上挽之于朱子、郑君,相率趋于博学知服之风,而求以作人
才、转世运哉?此余于东塾之一编,所尤拳拳深致其向往之意也。
附:朱鼎甫朱一新,字鼎甫,浙江义乌人。生道光二十六年丙午,卒光绪二十年甲午,1846-1894年四十九。光绪二年进士。官至陕西监察御史,上
疏论事,劾及内侍李莲英,降主事,告归。张之洞聘至粤,任端溪、广雅两书院山长。
鼎甫论学语鼎甫至粤,陈兰甫卒已五年,然两人论当时汉学流弊颇相合。鼎甫谓:
鼎甫论汉学流弊有学问,有学术。学问之坏,不过弇陋而已,于人无与也;学术之坏,小者贻误后生,大者祸及天下。无邪堂答问卷一明儒学案质疑又曰:
嘉道后无名臣名儒李次青国朝先正事略,自嘉、道后求一二名臣、名儒而不可得,乃以琐琐者当之。经学虽盛,亦复得失参半。学术之衰
熄,人才之消乏,汉学诸公不得辞其咎也。佩弦斋杂存卷下评某生论科举而于干、嘉诸儒尤严词呵斥,不稍假借,谓:
干嘉诸老,逐末忘本,曼衍支离,甚且恣肆无忌者,诚为经学之蠹。杂存卷下复王子裳。答问评汉学弊病不一而足,如云:“因文以求道
,训诂皆博文之资;畔道以言文,训诂乃误人之具。”<卷一>近人读书而不穷理,实事而不求是。”<卷二>又曰:“惠氏九经古义、臧氏拜经
日记,殆类刘昭注后汉书,所谓人有吐果之核,弃药之滓,愚者重加捃拾,洁以登荐。”<卷一>又曰:“西河东原,记丑而博,言伪而辨;
申受、于庭,析言破律,乱名改作,圣人复起,恐皆不免于两观之诛。”<文存卷上推其弊源,则在门户之见张皇之已甚,故曰:
学得其正,则识日以明;不正,则识日以蔽。持之有故,言之成理,而其为蔽也弥甚。干、嘉后经学愈甚,人才愈衰。李次青作先正事略
,求一二名臣、名儒而不可得,乃不能不降格取焉以充其数。古之儒者,通经所以致用;今之儒者,穷经乃以自蔽,岂非大可哀之事?然其所
谓形声、训诂、校勘、名物、天算、舆地之学,古人亦曷尝不从事于斯?俛焉孳孳,博观约取,汉、宋巨儒,盖无不如此;而近时学者,流弊
独多,则以其张皇过甚之故也。天下事张皇过甚,则百弊丛焉,岂独学术为然欤?文存卷下复濮止潜同年书而鼎甫以为干、嘉以下汉学最大流弊,尤在其蔑弃心性而不谈。谓:
言心言性,乃大义所从出,微言所由寓。汉学家独禁人言之,则无论周易一书专明性道,即四子书中言心性者何限?子贡谓性道不可得闻
,第戒人躐等耳。七十子后学者,何一不明乎此?近人乃借口此言,以文浅陋,则六经几可删其半矣。……亭林习斋皆矫枉过正顾亭林谓:
学者辨辞受取予,不当言心性。”夫辞受取予之节,孟子辨之至精;存心养性之功,亦惟孟子言之至悉;取其一而遗其一,不可也。……亭林
特鉴于明末心学之流弊,故有激而云然,非竟废方寸之良田,使之芜薉不治也。近儒乃专取之以佐其私说,不亦傎乎?原注:“颜习斋之学,
大旨与亭林略同,皆矫枉过正者。”又曰:
王学末流之弊,不知治心而尚知有心。若如近儒之言,则目自能视,耳自能听,手自能持,足自能行,而吾心漠然一无所与。戒人言心
此其为说,又在戴氏之下。戴氏特昧于理欲之辨,未尝禁人言心,此则并心而去之,古所未闻也。按:此自阮氏以来始然。苟有稍及此心者,
必诃以为释氏之说……呜呼!误天下后世,而骛于口耳,相率为破碎无用之学者,非此言欤?孟子谓:“心之官则思,先立乎其大者,则小者
不能夺。”中庸亦言:“尊德性而道问学。”盖德性尊,大体立,而后学问有所附丽,破碎支离,固不足以言学也。陆象山以此为宗旨,本不
误,而欲以六经注我,则流弊甚大。圣门教人,学、问与思、辨并重。……去思以言学,近儒乃始有之,盍弗与读孟子?
第7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