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版文学> 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下)>第73章
故东塾所欲提倡之新学风,与其谓之兼采宋儒之义理,毋宁谓其特重汉、唐之注疏也。今读
书记中推尊汉、唐注疏之意随处可见其言曰:
读注疏既明其说,复读经文者,经学也;不复读经文者,非经学也。读注疏自首至尾读之者,经学也;随意检阅者,非经学也。读之而即
写一简题目,作一篇文字者,尤非经学也。学者之病,在懒而躁,不肯读一部书,此病能使天下乱。读经而详味之,此学要大振兴。东塾集卷
四示沈生:“经学者,非谓解先儒所不解也。先儒所解,我知其说;诸家所解不同,我知其是非;诸家各有是各有非,我择一家为主而辅以诸
家;此之谓经学。若随意涉猎,随手翻阅,得一二句,辄自出其说以驳先儒,假令先儒起而驳我,我能胜之否?甲胜之矣,先儒解全经,我但
解一二句,相去岂不远哉?奉劝足下,收敛聪明,低头读一部注疏,勉为读书人。若十三部注疏未读一部,辄欲置喙于其间,此风断不可长,戒之慎之!又曰:
读注疏使学者心性静细,大有益。学思录必须说此,不止知经学之本原也。
又曰:
毛、郑、赵、何、王、孔、贾七家注疏,须发明其精善处。
此皆东塾提倡读注疏之说也。东塾谓学者之病,在懒而躁,不肯读一部书,此病能使天下乱。乱。东塾劝人读注疏,可使心性静细,此
当时学者之实病,亦即东塾之苦心。然何以劝人必读注疏?东塾之意,在使人求义理,求义理必于经,注疏则说经之书也。宋人非不言义理,
然或无考据,语见前引故不如注疏之依经为说。此东塾之旨。故东塾又言:
余不讲理学,但欲读经而求其义理;不讲文章,但欲读经而咀其英华;不讲经济,但欲读经而知其所法戒耳。
此彻头彻尾之读经主义也。又曰:
能寻味经文,则学行渐合为一矣,经学、理学不相远矣。按:此仍是亭林经学即理学之见解矣。人通一经而详味之,此真汉学也。学思录当大提倡此学。
又曰:
专习一经以治身心。吾之学,如此而已,此学思录宗旨归宿处。
然则东塾所欲提倡之新学风,扼要言之,可谓是人通一经之学也。何以谓之人通一经?易辞言之,即人读一部注疏之意也。东塾自标学
思录大恉,其首条即为劝经生读一部注疏,故知人通一经,即是劝人读一部注疏也。何以必劝人读一部注疏?以当时学者懒而躁,至于不肯读
一部书,东塾谓足以乱天下,故特举此以为对症之药也。东塾又自言之,曰:
学思录排名、法而尊孟子者,欲去今世之弊,而以儒术治天下也。排王肃而尊郑君者,欲救近时新说之弊也。排陆王而尊朱子者,恐陆王
之学将复作也。另一条云:“姚姬传、方植之、李申耆,陆、王禅学将兴。”今按:方植之攻汉学考据,亦恐此后陆、王禅学将兴,东垫此条
意不知何指?岂谓似姚、方、李之反对汉学,则此后陆、王禅学将作乎?故今读书记仍是十分汉学考据之面目也。凡此等处均见当时学者目击
汉学流弊而无从开辟一新门径,彷徨烦闷,莫知所适之概。着此书非儒生之业也,惩今之弊,且防后人之弊也。
东塾讲学精神,在惩今之弊,且防后人之弊。今经学之弊已极,然若径舍经学不讲,则恐陆王复起。欲惩今弊且防后弊,则莫如劝人读注疏。故东塾又曰:
合数百年来学术之弊而细思之,若讲宋学而不讲汉学,则有如前明之空陋矣。若讲汉学而不讲宋学,则有如干、嘉以来之肤浅矣。况汉、
宋各有独到之处,欲偏废之而势有不能者。故余说郑学则发明汉学之善,说朱学则发明宋学之善,道并行而不相悖也。郑朱并行汉宋兼采此见
东塾讲学宗旨,全在救弊,而所谓讲郑学、讲朱学,在东塾之意,仍是劝人读注疏耳。此细读读书记郑学、朱子两卷自见故我谓当时学者之懒
且躁,至于不肯读一部书,实当时之实病,亦即此见东塾之苦心也。当时学者既若是其懒且躁,至于不肯读一部书,而专涉猎小节,寻其碎义
,不问其平正通达之大意,而惟择取难解难详之训诂考据,以见己长而求胜乎古人,纵博学而全不知服善。此其病中于心术,而害及人才。故
东塾论学,常求一反其弊,归本乎心术、人才以通乎世道。其言曰:
孟子论天下一治一乱,而曰:“我亦欲正人心。”顾亭林之言足以畅其旨,其言曰:“目击世趋,方知治乱之关,必在人心风俗;而所以
转移人心,整顿风俗,则教化纲纪为不可阙矣。百年必世,养之而不足;一朝一夕,败之而有余。”与人书亭林在明末,亦一孟子也。推挹亭
林此条见读书记卷三东塾读书记所以拟日知录,其意亦欲转移人心,自比于孟子、亭林。而东塾又谓大凡变法者,渐则行,骤则不行。文集卷二科场议东
塾乃欲以渐变。当时学者方相矜以经学,故东塾以读注疏通一经之说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