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重践履而轻诵说,亦与颜、李相似。惟习斋欲尽废纸墨诵说而重习行,为道似狭,恕谷欲以考古穷经证成其师之意而路益歧;实斋论学
,虽重当身事功,而路径较习斋为宽,辨证较恕谷为达。颜、李以周官乡三物言六艺,亦不如实斋古者政教不分,官师合一,以周官三百六十
为六艺源本之论之为大而精也。而原道一篇,实为实斋学说之总枢,实斋尝自言之,曰:
文史通义,专为着作之林较雠得失。着作本乎学问,而近人所谓学问,则以尔雅名物、六书训故,谓足尽经世之大业,虽以周、程义理,
韩、欧文辞,不难一吷置之。其稍通方者,则分考订、义理、文辞为三家,而谓各有其所长;不知此皆道中之一事耳。着述纷纷,出奴入主,
正坐此也。鄙着原道之作,盖为三家之分畛域设也。与陈鉴亭论学又曰:
古今以来,合之为文质损益,分之为学业、事功、文章、性命。当其始也,但有见于当然而为乎其所不得不为,浑然无定名也。其分条别
类,而名文、名质,名为学业、事功、文章、性命而不可合并者,皆因偏救弊,有所举而诏示于人,不得已而强为之名,定趋向尔。后人不察
其故,而徇于其名,以谓是可自命其流品,而纷纷有入主出奴之势焉。汉学、宋学之交讥,训诂、辞章之互诋,德性、学问之纷争,是皆知其
然而不知其所然也。天喻,文史通义内篇六故苟明于道之大原,则学业、事功、文章、性命皆足以救世,皆可以相通,而无所事乎门户之主奴。不明于道之大原,则考订、义理、文
辞三者,乃始各立门户以争短长,而失事功、性命之真。自实斋见地言之,颜、李固亦不失为因偏救弊之一端,而实斋之论,尤为得其通方矣。今考文史通义外篇二,有书贯道堂文集后一篇,文长近三千言。贯道堂集乃成都费钖璜滋衡着,其父密此度尝与李恕谷通书论学,治陆、
王而颇近颜、李也。实斋于贯道一集颇推挹,文中摘其要旨,谓:
其论经旨,则谓:“圣人言事实,不言虚理。”……论儒术,谓:“儒贵能治天下,犹工贵能治木也。宋儒崇性命而薄事功,以讲治术为
粗,是犹见工之操绳墨斧斤,斥以为粗,而使究木理之何以作酸,何以克土,何以生火,何以生东方而主甲乙也。终身探索,未有尽期,而大
不能为宫室,小不能为轮辕,尚可以为工乎?则徒讲性命之非儒术,亦可喻矣。”……其务知篇谓:“求知当知所务。”是非篇谓:“欲定是
非,不可偏执己见。”……实斋称其书纵横博辨,闳肆而有准绳,周、秦诸子无以过之;而又切中时弊,理较诸子为醇。又称其论儒术,尤切宋儒以后之痼矣。以实斋平日论学态度言之,固宜其深契费氏矣。惟谓其书不甚学而喜穿凿,则实斋自生干、嘉博雅考订之世,故见若前人之陋耳。若实斋得读颜、李书,其批评亦视此推矣。
性情与风气实斋论治学方法近人言治学方法者,率盛推清代汉学,以为条理证据,有合于今世科学之精神,其说是矣;然汉学家方法,亦惟用之训
诂考释则当耳。学问之事,不尽于训诂考释,则所谓汉学方法者,亦惟治学之一端,不足以竟学问之全体也。实斋论学,颇主挽当时汉学家过
甚之偏,其所以诏学者以治学之方法者,亦自与汉学家之训诂考据惟务者有异,此亦实斋论学至有价值之一节也。如实斋之说,则有志于学者
,必先知俗尚与道真之辨。实斋畅论其意于与朱沧湄中翰论学书。见文史通义外篇三曰:
为所当然,而又知其所以然者,皆道也……学术无有大小,皆期于道……学术当然,皆下学之器也;中有所以然者,皆上达之道也。器拘
于迹而不能相通,惟道无所不通,是故君子即器以明道,将以立乎其大也。历观古今学术,循环盛衰,互为其端。以一时风尚言之,有所近者
必有所偏……学者……囿于时之所趋,莫不殚精竭智,攻索不遗余力,自以所得远过前人……及其风衰习变,后人又以时之所尚,追议前人,
未尝不如前人之视古昔。汉、唐、宋、明以讫昭代,作者递相祖述,亦递相訾议。……惟夫豪杰之士,自得师于古人,取其意之所诚然而中实
有所不得已者,力求其至,所谓君子求诸己也……趋向专,故成功易;毁誉淡,故自得深。即其天质之良,而县古人之近己者以为准,勿忘勿
助,久之自有会心焉,所谓途辙不同,而同期于道也。……夫世之所尚,未必即我性之所安,时之所趋,何必即我质之所近!舍其所长,而用
其所短,亦已难矣。而毁誉之势眩其外,利钝之见惑其中,虽使十倍古人之智力,而成功且不能以及半焉;何况中材而下,本无可以自通哉?
第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