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此颇似沈氏今人之通达不如前明人不通之论,皆开陈兰甫之先声也。
然四农极推程朱,而亦言程朱之失,与拘固称正学者复不同。其言曰:
世无虚静之圣学,而宋、明儒者好言之。驯至讲中者,天下之大本,多有以至虚至静、无中含有当之者……此陆、王之学,与佛、老何异?卷十六天下之大本说又曰:
凡言静存养,动省察者,宋、元、明诸儒之言,汉、唐之儒未之言也……言存养始孟子牛山之木章……养与不养,全在旦昼之所为……未
尝云念未动时先有存养之功也……天地无一时不行,而不动之理自在其中……圣贤功夫只在已发时。……自程子有存养未发之说……遂有于喜
怒哀乐未发之前求中者矣……遂有教学者静坐时看喜怒哀乐未发时气象者矣……以予意断之,不如并去存养未发之说,为更截然无流弊也。卷
十六戒慎恐惧即慎独说。按:此篇辨朱子解中庸此语之误,遂推论及于程子。
又曰:
程子谓孔子圣人,颜子亚圣,孟子大贤……又曰:“学者必学颜子,方不错。孟子才高,学之恐无依据。”又曰:“孟子有英气,最害事
,不若颜子之浑厚。”夫孟子之博学详说,所以能知言者,即颜子之博文。孟子之存心养性,所以能养气者,即颜子之约礼……今以此论学,
乃东汉黄叔度、陈仲弓之行径……非圣人所谓智周万物、道济天下者也……不明乎是而遂有在春风中坐一月之说,遂有再见周茂叔,吟风弄月
以归之说,遂有教人且静坐之说,遂有圣人怒在物不在己之说,遂有主一无适为居敬之说,遂有为政以德然后无为之说,速有凝然不动便是圣
人之说。皆非圣人之教之纲宗也。卷十七读孟子四农所以辨正程朱之失者在是,然曰:
孔孟之道未坠于地,在人。程、朱识其大者,汉、唐诸儒识其小者,同上则四农论学,依然偏向此边也。四农又善论文,曰:
文于士大夫之行为末……然文乃气之所为也。一人之文,观一人之气;一世之文,观一世之气。假使一世之文,至于媕阿纤仄,悉无直气
,则其士大夫可知,而其世亦可知。故士大夫之行……莫先于尊崇其廉耻,培养其直气以自振,且以振天下。……士气之信屈,天下之利病治
忽系焉……居京师数年,所见士大夫,多假诗古文以鸣,而明白正大之气,与古人彷佛者,未之获也。卷二十二答鲁通甫四农邑人有鲁一同
通甫,尤相得。四农以诸葛武侯、陆宣公朗之,然亦未有所申展,要之皆江、淮间志士也。
又按:道光以来,言士风积弊而推本于汉学者,其例尚多不胜举。吴江张海珊,字越来,谓:
谈经训者,专攻宋人,浸淫至今日,而其祸烈。穿凿于故训文字之微,张皇于名物器数之末;鄙理学为空言,斥廉耻为小节;嗜货利,竞
功名,以便其耳、目、口、鼻、四肢之欲。班氏所诃为利禄之途然者,岂不信欤?小安乐窝文集记收书目录后福州陈寿祺,字恭甫,谓:
昔者孔子恶乡愿,孟子辟杨、墨,韩子辟佛,程、张、朱子辟禅学。然杨、墨以下,其人率严取与,谨出处,与陋儒薄夫相去千里。……
今则皆无患此,举世攘攘熙熙,为利往来,耽耽跾跾,而无所止,尚何暇伪忠信,貌廉洁,标为我、兼爱与讲明心见性之学哉!今世之药石,
在乎明义利之辫而已。左海文集卷三义利辨又曰:
呜呼!今日士行之偷,尚可言哉!自其束发知书,父兄师长汲汲然日督以科举之业,其子弟俛首听命,亦皇皇以一衿一第之得丧为荣辱。
幸而弋取之,一旦莅官临政,内竞职司之凉热,外揣土地之肥瘠。凡其途升沉得失,日往来胸中至熟;礼义廉节之大防,荡然颓溃而莫知所守
;立人济物之要道,概乎未之有闻也。故其人率猚诟亡耻,媕娿苟安。卷七书雷翠庭先生闻见偶录傅鹏起事后又曰:
仪征阮夫子、金坛段若膺寓书来,亦兢兢患风俗之弊。段君曰:“今日大病,在弃洛、闽、关中之学,谓之庸腐;而立身苟简,气节败,
政事芜,专言汉学,不治宋学;乃真人心世道之忧。”仪征曰:“近之言汉学者,知宋人虚妄之病,而于圣贤修身立行大节,略而不谈,乃害
于其心其事。”二公皆当世通儒,上绍许、郑,而其言若是。卷七孟氏八录跋又曰:
近日学者,文藻日兴而经术日浅,才华益茂而气节益衰,此人心世道之忧也。卷四答段懋堂先生书此皆可与龚、魏、潘、沈之说相阐证也。
第58章